哲贵:特异的小说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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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年来活跃的青年作家中,哲贵的创作个性非常鲜明,他的精进之路也是有迹可循的。

2007年发表于《人民文学》的《决不饶恕》,对“虚情假意”的人性力量作了空前的叙写,他这个时候的作品里面有一种内在的锐利。次年发表的《金属心》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同样是表达一种情感的渴望,但是和现实中国尤其是较发达地区的富人阶层的生活,发生了切近的审美连结。此后这种变化开始向深处探寻,视线也变得开阔。以此为代表,包括《雕塑》《陈列室》《刻字店》等,直至2009年以后,从《责任人》和《住酒店的人》这两篇小说,他专注于这一群体精神形态的采样探寻的努力真正显山露水,叙事动力基本来自寻觅失落了的“心”的耐性。

生活中已知或者人们能够感知到的故事,用小说呈现出来往往乏味,小说常常叙写的是已有的表象之下可能有的东西,习焉不察之时,小说以文学方式弥补人们的感知缺项。面对富裕人群,过去我们习惯于视之为经济动物,写作也流于蔑视或者仇视态度。哲贵的小说视角的特异性,在于对现在的富人阶层的表里进行耐心的不带偏见的探究。他把习惯中的“经济动物”转化成另一类,即他所命名的“责任人”,在精神层面分析和勘察“应激反应症”的存在及其特征,体恤这种病的承载者的内心世界的需求,小说由此展开了生成的无尽可能。

《责任人》的主人公叫黄徒手,对镍片味道过敏,小说中在心理诊疗师的叙述中为这种精神现象命名为“应激反应症”。黄徒手发现他身边人几乎都有这种症状。拥有一定财富的人,平时的社会正貌掩盖着内心的关切,可以说“责任人”这三个字,作为应激反应症承载者,其典型性已不言自明。这应该是商品经济社会里新成长起来的所谓城市人的一种自我警觉。但是,这篇小说主题相对凸显,当不断出现“责任”、“心理分析” 和“应激反应症”这类词的时候,这部小说的多义性和阐释空间就打了些许折扣。因而这篇小说虽然是中篇小说,但有点像短篇的含量了。而《住酒店的人》虽然是一个短篇,却有中篇小说的分量。从叙述的节奏和对人物的情感态度上看,《责任人》和《住酒店的人》不再有此前的小说那样人与文拧着劲儿来的状况,能够感觉出作者个人性格与行文契合相恰的表达愉悦。

商人,曾经作为打击、丑化的阶级对象,这里成了被揭示、分析和理解的描绘对象。在情节流转过程内,小说对每一个人物的内心都发掘得很深,技法上也相对比较熟练。《住酒店的人》把《责任人》那种先入为主的主题意向痕迹抹掉了,优雅地进入了它的叙事。无论是形体、发型、穿着、车子以及住酒店和对接触人的选择等方面,主人公朱麦克简直就是个脱俗的形象。带有现代意味的许多小说常常忽略掉人的长相、表情和衣着。哲贵在他所采取的分析式的描绘当中,现代意味的深刻性仍在,哲贵部分地回避了小说面孔模糊的弊端,但是,非主人公人物个个表情丰富言行鲜活,主人公却只有形体、动作、对话和心理,长相则不甚明了,这也许就是分析性叙事的一个盲点。

目下流行一种阶层冲突描绘的小说,仿佛是阶级斗争题材模式的延续,也是今天打工文学的基本主题取向。哲贵超越了这种路数,展开的是非阶层冲突之下的视角。他试图对所有的人,包括富人,用一种近身入心的体恤,展现他们对财富追求之下对异化的躲避式反应。其实写躲避就是在写寻找内心富足的渴念,所以小说里这些人物徘徊、流连,行踪不定,对情谊和欲望既信任又有所疑虑,一定要人为地设置隔离带。

哲贵找到了稀缺的叙事方位――中国城市人尤其是城市中财富持有者应对世事时灵活之下表情的木讷,在漠然自保之下的怪异行踪里,包藏着内心凝积的隐疾和精神成长的疑惧,丰厚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所应具备的思想与审美表现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