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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的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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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承华是一位在油画、版画、彩墨、综合材料、装置、摄影等多个艺术门类间辛勤创作,高产且游刃有余的艺术家。唐承华的“本行”是油画,但却对版画情有独钟。在他以抽象风格为主的绘画作品中,版画的本体观念、审美特征、制作技法皆或多或少地体现于其中,与油画的强烈效果相融合,点线间见出节奏,块面间相辅相承,激情奔放又收放自如、恰到好处。以抽象艺术自身的形式标准而言,亦可谓难得。

近年来,中国的抽象绘画兴起一轮新的发展高潮,然而由于其针对现实主义再现的逆反性,普遍缺乏对形式语言自身的深入探究。抽象绘画不是艺术创作、艺术史逻辑的简单异议者,它有其自身的规律。唐承华恰当地把握到这一点,这或许同时也受惠于他海外游学经历带来的严谨创作态度、对版画精巧语言的探索与运用。而且,也正是因为广泛的兴趣,使得他的创作在类型、形式、效果上呈现出丰富多彩的特色,其近作《唐丝》系列,同样如此。

《唐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绘画”或“装置”,而是蕴“过程”于其中的完整创作项目。“丝”本是一种具有悠长历史的物质和深厚传统的文化,但除绢帛等软质载体以外,它并未被用作纸张的制造。艺术家唐承华专赴四川夹江,在山区的一家造纸作坊中不断试验,通过桑蚕丝和植物纤维的混合使用,造出“丝纸”若干。然而,这些丝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画布”――视觉形象的载体,而已是“绘画”本身:首先,艺术家用油画棒在丝纸上涂画出他赴四川见闻的风景意象,然后用版画创作中使用的钢丝刷在画面上来回摩擦,从丝纸上刮下一团团混合着颜料的丝球。在一部分丝纸被还原为“丝”原初状态的同时,剩下的丝纸越变越薄,已完成的完整画面被“破坏”为略带淡色的绒面状态。

就视觉效果而言,最终呈现的画面朦胧而具有穿透力,不规则的绒面不仅具有视觉性,还具有强烈的触感,充满极简主义的审美趣味。然而,这种视觉呈现并不是唐承华的创作目的。与其说他是为了最终创造一种视觉效果,毋宁说这种视觉效果只是他创作的结果和见证。其中真正核心的内容,是整个制作、创作过程,艺术家的劳动、参与,以及作为“物”的丝在过程中的观念性转换与再生。“丝”的母题和物质,贯穿于整个创作项目,被刮擦下带有不同颜色的丝团,被置入一个高耸、巨大的玻璃圆桶中,成为一座五彩斑斓的丝的“纪念碑”,而上千个粘连着丝团的木质钢丝刷则被有序地并置陈列在美术馆的展墙上,无声地诉说创作的过程、艺术家的劳作与在场。

对材料、物质的关注、使用、探索是近些年来唐承华创作中较为重要的一个母题。在2007年创作《天边的彩云》系列作品中,有一部分是以从老宅上拆卸下来的木质建筑构件为基本材料的装置。唐承华将成块的颜料施赋于木柱上,形成斑斓、和谐的艺术效果。在地面铺陈的棉花之上,两种物质一刚一柔、一重一轻,构成了奇妙的张力关系。在2008年创作的《那天,阳光灿烂》系列中,艺术家采用了原木为材料,切割成一块块厚实的原木板,在保留切割过程中截面电锯痕迹的同时,在施以单色重彩的同时,再将浓重的黑拓印其上,并以木刻刀具刻划,强调出自然的效果。同期创作的另一以原木为材料的系列装置作品《风景》,唐承华简化了色彩运用和形式语言,通过燃气喷枪在原木截面上进行烘烤、烧制,使木质碳化形成沉稳的视觉效果。在这里,木与火的关系,物与物的相互容纳与改造造成了自然的形态变化,从而开始了一种“媒介”从物理到观念的转译。显然,《唐丝》系列作品对“物”的关注正是在艺术家唐承华这条创作脉络上展开的。作为一种半成品,“丝”本身是历经艰难蜕变的产物,它不仅负载着强烈的文化属性,而且是一种生命阶段的象征。物化的丝,是一种彻底的物质化存在,同时也一种彻底的观念化存在,没有形状,没有视觉预期,正如空气和水。只有在被对象化为某种可被实际使用的物品时,它才可能在实践层面上、在一般社会范畴内被理解,如衣服、被单、围巾、绢帛。唐承华将这种具有特定用途的材料转化为“陌生”的纸,打破了特定材料与特定物品之间的对应关系。这种在视觉上看似与普通手工纸无差异的丝纸,却在唐承华的手中被制作成绒毛状表面的特殊物品:“丝”从“纸”中生长出来,而非不同物质叠加起来的合成物。加上被钢丝刷还原的丝团,“丝一纸一丝”的循环转换过程被完整呈现出来。“物”在不同形态中的观念转译由此完成。

与此同时,就如中国好几位善于利用“物”及其观念的艺术家一样,唐承华也潜在地受到日本“物派”遗产的滋养,这与他多年留学东瀛的经历不无关系。物只是物自身,它是独立的、自足的,而不是为用作其他产品的生产而准备的原材料。但唐承华的新作《唐丝》并没有简单重复物派艺术。如果说后者是一种从“物”直接上升为思想观念和哲学的艺术的话,唐承华则在自己的创作中将个体的经验植入其中,由此通过作品呈现出艺术家强烈的、在场的主体性:这不仅是通过录像记录的全程参与与身体力行,更是附着在作品本身之中的强烈内涵:四川夹江的一景一物、迈步行走的泥泞小道、眼望蚕虫吐丝结茧、亲自制作烘烤丝纸……均融汇在作品的存在中。

作为一种媒介,“丝”本身就充满着信息,而无须成为其他信息的载体;作为一种物质,“唐丝”不再是某种日常用品的生产原料,其本身就已被转译为观念化的“物”;作为一件作品,它不仅诠释了自身的意义,更将作者在场的经验镌刻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