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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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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丫心里,我的六指,我的缺点缺陷,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可爱的了。

在我五岁的时候,爸爸曾带着我去过一家大医院,爸爸让医生切除我右手上的第六个指头。

“这个指头连着神经。不是轻易就能舍弃的。”医生摇摇头说。

“留着又不疼,又不碍吃饭,干嘛要切除呢!”又一个穿白大褂的说。

“哈哈,他的手上长着六个指头,多好玩啊!让我摸一下,让我摸一下可以吗?”医院里有几个小朋友,抢着要摸我的第六个指头。

我没让他们摸,我用左手把右手的第六个指头攥了起来。其实,让他们摸一摸,不疼,也不痒的,更不会摸掉一层皮,但我就是不让他们摸,我用左手把第六个指头攥了起来。

我攥着我的第六个指头,跟着爸爸回家了。

我把这第六个指头,留着给俺娘摸。娘一摸着我的这个指头,脸就含笑,目光里满是喜气,仿佛只有她才能生出长着六个指头的儿子。

我把这第六个指头,留着给爸爸摸,但有时我觉得爸爸摸我的指头只是形式,一点都不踏实,略微碰一碰就像触电似的。当然,爸爸也笑,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在眼睛里不停地放出泪花。

邻家的三丫最爱摸我的第六个指头。记得她第一次看到我这个指头时就哇哇大哭,哭自己怎不长出第六个指头来。

有时我和三丫在一起。就把右手的第六个指头让她攥着,让她攥个够,让她摸个够。

有时我和三丫一起望着第六个指头发呆。

我说:“像个花生。”

三丫说:“像个小萝卜。”

“像个毛豆角。”

“像个丝瓜妞。”

爸爸把我送到学校的第一天,就有个同学不叫我名字,叫我“六指”,“六指”的外号第一天就传遍了全班。

那一天,全班的同学都看到我的第六个指头了。他们是多么好奇啊,一个个仿佛在动物园看猴子似地看着我的第六个指头。

“六指,让我看一下么!”

“六指,我能摸一下么?”

“六指,让我再看一下好么?”

“六指,疼么?”

我被全班的同学围着,身上直冒汗,湿透的汗衫死死地贴在脊背上。

“不给看了,不给看了!也不给摸了!”和我同桌的三丫一边喊着,一边把这根指头攥了起来。

放学时,三丫拉着我的手,不,是攥着这根指头,一同从学校向家走去。

“六指”,是谁最先喊我“六指”的?对!是那个高个的,我还叫不出名字的同学。

他们为什么不喊我刘亚,偏偏要叫我“六指”?

我不喜欢“六指”这个外号。可他们都爱这么喊。

那天夜里,我自己抚摸着我的第六个指头,哭了。

哭醒后,我仿佛又看到了医院里那几个小朋友的笑,又看到班里那个高个同学的笑,他们分明在笑我与众不同,居然长出第六个指头。

我用左手狠拽右手的第六个指头,仿佛要把它拽掉,但是,疼;我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掐着右手的第六个指头,仿佛要把它从右手小指的后边掐掉,但是,疼!

我又想起了医生的话:“六指连着神经。”

“六指”,三丫也喊我六指了。但三丫与他们不同,我只喜欢三丫喊我六指,三丫的喊声里流着蜜,蜜样的甜。

要不是三丫喊我六指的话,我才不理这个外号呢!三丫喊我六指是亲密,是无间,从她的目光里我就能看出来欣喜,从她的喊声里我就能听出来甜蜜。

在一声声“六指”的喊声中,我一下子就能分出哪一声是三丫的。

如果有几天,我听不到有人喊我六指,我还有点不习惯呢。我会想,怎么啦,人家都忘了我有六个指头了吗?连三丫也忘了吗?

“六指,快把它让我摸一摸,我已好几天没有摸到了。”我正想着,三丫伸手就把那根指头拉了过去,就像拉自己的指头似的。

十七岁生日时,三丫送我的礼物是一副手套,一副她自己用灰色毛线织的手套。

我一看,就喜欢得合不拢嘴,娘看了那副手套说好,爸爸看了那副手套也说好,我更是好个没完没了,当即就把手套戴到了手上。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这副手套似特意为我量身订做的,右手的一只织有六个指头,这是任何商店都买不到的呀!

三丫一直记着我的这个指头嘞!

有一次,我问三丫:

“你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我的这个指头?”

三丫又一把把这个指头攥到手里,说:

“我稀罕的是这个指头,谁稀罕你呀!”

说完,又六指六指地喊个不停,笑个不停。

这时,我就把三丫的手掰开,抽出这个指头,用自己的左手攥着,或者干脆抬起右手用力一甩,把第六个指头甩到手心,用右手的其他的指头把它藏起来,不让三丫摸,不给三丫看。

“让我再摸一摸嘛!让我再摸一摸嘛!”三丫求我似地说。

三丫和我是小学的同学,也是中学的同学,到了师范大学,三丫和我仍是同学。有一次,我对三丫说:“为什么我到哪里你就跟我到哪里?你就像我的第六个指头似的,想甩都甩不掉!”

三丫把小嘴一噘,不依不饶地说:“我说六指呀,我们一起报考师范,毕业后一起到小学里教书,这可是在中学里就商量好了的,怎么能叫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呢!再说了,这第六个指头,也不全是你的呀,你不是说过它是我们俩的,你与我共享吗?怎么叫想甩也甩不掉呀!”

“好!好!好!这个指头是你的,是你的还不行吗?”

“我说六指呀,这就对了。快把它伸过来,让我看一看,让我摸一摸。”

在大学里,除了三丫,已没有人再喊我六指了,同学们都喊我刘亚了,仿佛刘亚的名字一度死去,直到大学里才复活似的。

他们不但不喊我六指,在我跟前,连“六”字也不说,连“指”字也不提。

一天晚上,自修室里电线短路,周围的教室也漆黑一片。班长夏红光似乎想说伸手不见五指,但说出口的却是――伸出手来,什么都看不见。

还有一次,女同学于月华在商店里买了电影《伤逝》的光碟,我一看定价是六元,可于月华偏不说六元,她说――七元买的,付款时,人家看我是个穷学生,又退还一元。

听了这些话,我的心里就涌起了一股暖流,浑身上下都是春天般的感觉,好像被泡在春天里一样。

说心里话,在一些时候,在一些场合,特别是在公共场合,我是很在意我的与众不同的,有意无意地就把第六个指头藏了起来。

有时,我像教授似的,像校长似的,整天把双手装在口袋里,装出一副清高在上的样子。

有时,我用左手把右手的第六个指头遮挡起来,装出一副左手摸右手的样子。

有时,我用力地把右手一甩,把第六个指头甩到手心里握着,装出一副潇潇洒洒的样子。

但有时看书或是做事情太投入,就会不知不觉地忘了这个指头,仿佛没有这个指头似的。记得有一次在大学图书馆里查找资料,坐在我身旁的三丫突然打开一本大开本的杂志,把我的整个右手都盖得严严实实。我抬头一看,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美女,正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三丫遮盖的地方。

啊,三丫,三丫真的把我的第六个指头当作是她的了。

十一

和三丫热恋那阵子,三丫整天缠着我的第六个指头不放。公园里,她拉着我的这个指头;月光下,她拉着我的这个指头;初吻前,她先吻着我的这个指头。

看到三丫一次次地把这个指头含在嘴里吸吮着,仿佛是咂一段甘蔗,又似在吃一截火腿肠,一副贪婪的模样。

看着她那投入的样子,她那陶醉的样子,我就想起了一个成语:爱屋及乌。在三丫心里,我的六指,我的缺点缺陷,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可爱的了。

那天晚上,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一片林荫下,林荫下无人的地方有一道高坎,我跨上高坎倒不难,对三丫来说就难了,但也并不像她夸张的那样不可逾越。于是我把右手伸给她,想拉她一把,可她,这个调皮的三丫,居然像往日一样,紧紧地攥着我的第六个指头不放。是的,她是拉着这个指头爬上高坎的。

后来,三丫常常骄傲地说:“没有我们过不去的坎!六指,我说得对吧。”

“对!”我说。

十二

再后来,我就和三丫结婚成家了。

拍结婚照时,三丫也没有忘了把我的第六个指头攥进她的手里。她说:“六指呀,这样照的结婚照才非同寻常,这样照的结婚照才有纪念意义。”

夜里,她就拉着第六个指头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地乱摸,她说她整年整月地摸这根指头,也该让这根指头享受享受了。

我听了就笑,三丫也笑。笑完了,三丫问:

“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真的没感觉?”

“真的没感觉!”

接着,三丫就举起她的粉拳向我砸来了……

十三

大学毕业后,我和三丫同在一所小学教书,教的是同一年级,不同的是三丫教的是数学,我教的是语文。

晚上,我爱看点唐诗宋词,有时也读些国外的小说,更多的时候是批改学生的作文。

有一次,我在读李商隐的《巴山夜雨》,也许是我读出声了,把三丫吵醒了。她披衣下床,给我倒来一杯热茶,摸一摸这个指头,又睡去了。其实,这不是一次,是很多次,很多次都是这样的――她给我倒来一杯热茶,摸一摸这个指头,又睡去了。

有一次,我在灯下批改作文,看到一个学生写了《我的老师》,开头一句就是:“我老师的右手长有六个指头……”我未及往下看,就连忙把三丫喊起米,和她一起欣赏这一篇奇文。

三丫评价说:“这学生写的都是一些表面的,老师内心里的感受他是怎么也写不出来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给这篇作文打了一个最高分。

十四

“六指,六指……六指听到了没有?”

新学年开始时,班里响起了“六指”的喊声。我心里一惊,以为是喊我,我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刚要答应,又突然觉得不对,不对,学生怎么能对老师如此无礼?

原来,新升学的学生里头,也有一个学生叫“六指”,只是他的第六个指头是长在左手的。

三丫知道后,想在班里制止喊“六指”的行为。她不允许学生喊“六指”,她不能容忍学生喊“六指”。

我就对三丫说:“让同学们喊吧!我不就是让同学们喊过来的吗?”

我知道,这“六指”的喊声里,虽然有嘲笑,有屈辱,但也有无穷的乐趣嘞。说不定这“六指”的喊声里,也有三丫喊我般的甜蜜。

十五

三丫对那个左手长有六个指头的学生有几分偏爱,不知是由于同情还是由于习惯。

那天暴雨过后,陡涨的河水冲走了那个学生。三丫明知自己不会水,但也不由地跳下河去,结果不但没能救起那个学生,自己也被河水给冲走了……

如今,那条河上已架起了一座小桥,是以三丫的名字命名的“于虹桥”。三丫的小名叫三丫,大名叫于虹。像她习惯喊我六指一样,我习惯喊她三丫。

每当我踏上于虹桥,我都会想起三丫,我都会听到“六指”“六指”的喊声。

十六

三丫的同学于月华,当然也是我的同学,在三丫被水冲走的三年后,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女孩一听说我长有六个指头,就连连摇头,连见都不愿见我。

校长也曾给我介绍过一个,那女孩在政府机关里工作,是个新录取的公务员,模样也跟三丫似的,长头发,大眼睛,一笑就抿嘴,一抿嘴就陷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第一次见面,她就让我伸出右手给她看。原来,她见我只是想羞辱我,取笑我。

她笑得我恨不能拿起砍刀,立马砍下这根指头。但是,我不能,不仅是这指头连着神经,更重要的是这指头连着我的思绪,连着我的感情。

谁碰一碰,我都感到钻心的疼。

十七

此时,夜深人静,月华如水。

我一边吟咏着《巴山夜雨》,一边用左手抚摸着右手的第六个指头。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喜爱“六指”的人已不在了,如此抚摸这个指头的,只有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