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的空间叙事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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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通天塔》在国内刚一上演，立刻引来好评如潮。这不仅在于影片揭示了一个丰富而深刻主题，更在于影片独特的叙事艺术，因为任何一个好的故事都是通过好的叙事表达出来的。本片的空间叙事艺术主要表现为空间叙事的多维性、非连续性和交叉性。这种叙事艺术不仅拓展了影片的叙事空间，也拓宽了影片的意蕴空间，从而表达了一个世界性的深刻主题。
[关键词]空间叙事；故事空间；冲突日；理解
《圣经・创世纪》第11节记载：“来吧，我们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世上。”这段文字记述的故事是在创世之初，天下所有的人都讲同一种语言，出于人类的骄傲，他们想建造一座通天的塔，上帝对人类的骄傲感到恼怒，更对人类的力量感到恐惧，于是就使人们的语言互不相通，最终人类因语言不通造成高塔的坍塌，通天的梦也成为泡影。
影片《通天塔》借用《圣经》里的这一隐喻，向我们揭示了这样一个主题：上帝虽然已经死了，但人类由于缺乏沟通、理解和信任而造成的冲突仍在上演。影片虽充满悲剧色彩，但并不令我们感到绝望。故事的“幸福结局”让我们在冲突的背后看到了升腾起来的希望――人类相互之间的沟通、理解和信任。但这一美好的希望是否真的能变成现实?这是影片进一步向我们提出的一个沉重问题，也是需要我们人类面对和思考的问题。通天塔永远也建造不起来，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也将永远存在，但影片对人类命运的关注与思考和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却让人心生感动。导演亚里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凭借这部影片获得了金球奖最佳剧情奖、戛纳最佳导演奖和W斯卡多项提名奖等桂冠。这不仅得益于影片所揭示的丰富而深刻的主题，更得益于它的空间叙事艺术。这种叙事艺术不仅拓展了影片的叙事空间，也拓宽了影片的意蕴空间，从而表达了这一世界性的深刻主题。本片的空间叙事艺术具体表现为空间叙事的多维性、非连续性和交叉性。
一、空间叙事的多维性
本片空间叙事的多维性主要指故事空间与地理空间的多维性。影片由四个小故事组成，历时11天，却涉及三个洲、四个国家，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叙事空间，它们相互平行又彼此交叉。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摩洛哥，第二个故事主要发生在摩洛哥境内，但也涉及美国，第三个故事发生在日本，而第四个故事则发生在美国和墨西哥。每个故事彼此独立又相互交叉，四个小故事共同组成整个影片的故事。如果细分，整个故事又可以分为26个小的事件(后面的序号表示影片的叙述顺序)。第一个故事：(1)兄弟试枪、击中乘客――(5)紧张害怕、互相推诿――(9)两人藏枪、警察调查――(13)受骂挨打、与警察对峙――(17)弟弟被打死、哥哥投降――(23)手足之情、血浓于水；第二个故事：(3)夫妻争吵、妻子中弹――(7)琼斯抢救妻子生命――(1 1)琼斯与乘客发生冲突――(15)琼斯与乘客再次发生冲突――(19)夫妻二人和解――(24)苏珊被运往美国抢救――(25)苏珊获救；第三个故事：(4)惠子因不被理解行为叛逆――惠子看牙医并与之发生冲突――(12)惠子放纵自己但仍感孤独――(16)惠子爱上警察告诉他母亲的死因――(20)惠子得到警察的关爱――(26)父女和解；第四个故事：(2)保姆照顾雇主的小孩――(6)参加儿子的婚礼――(10)婚礼热烈而快乐――(14)侄子在回来的途中与美国警察发生冲突一一(18)向美国警察求救但被拘捕――(21)找到小孩但被告非法――(22)被遣送回国。
影片在叙事时把四个不同的故事空间平行展开：(1)兄弟试枪时打伤乘客，属于第一个故事；(2)墨西哥保姆照顾美国小孩，属于第四个故事；(3)美国夫妇旅游，妻子被枪击中，属于第二个故事；(4)惠子与他人之间的矛盾，属于第三个故事。四个故事空间共同构成了影片的叙事空间，每个故事空间之间既平行又交叉(如(1)既属于第一个故事，也属于第二个故事)，故事空间与地理空间之间既一致又不同；同时还可以看出，影片在叙事时完全是以空间为支点，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影片26个不同片段几乎始终在四个不同故事空间里来回地穿梭跳跃，突出了影片空间叙事的多维性。这种多维的空间叙事手法，不同于单一故事空间的线性叙事模式，也有e于以一个故事空间为主、以其他故事空间为辅的树状时间叙事模式；同时还不同于现代小说的圆圈式叙事模式。它是以空间代时间，以多维代单一的空间叙事。在这种叙事模式里时间被尽量压缩，而空间却得到极大的拓展，从而把时间的维度隐含在空间的转换中。
影片空间叙事的多维性与多重矛盾冲突的主题相一致。故事中可谓矛盾重重，既有个人之间情感利益的矛盾冲突：兄弟之间的矛盾、夫妻之间的矛盾、丈夫与乘客之间的矛盾、父女之间的矛盾、保姆的工作与家庭之间的矛盾等；更有因经济、政治和文化上的隔阂而产生的矛盾冲突：牧民与警察之间的矛盾、经济的落后导致教育与成长的危机、抢救生命与国家政治之间的矛盾、弱势群体与正常群体之间的矛盾、墨西哥与美国之间的民族矛，盾。这种空间叙事的多维性跨度大、所表现的内容丰富、复杂，不仅有利于影片主题的表达，而且突出了矛盾的严重性和普遍性；同时也使叙事具有立体感，加快了影片的叙事进程。
二、空间叙事的非连续性
空间叙事的非连续性在突出空间的同时必然打乱了整个故事的时间顺序，削弱了故事之间的逻辑关系，从而导致空间叙事的非连续性。这种非连续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整个影片空间叙事的非连续性。如从故事的时序上看，美国夫妇到摩洛哥旅游(3)应该在被枪击中(1)和给保姆打电话(2)之前，但在影片叙事时序中它却在二者之后；另外惠子的出现(4)，在故事时序上应在摩洛哥警察调查出枪的来源(9)，然后再由日本警察调查惠子父亲以确认此事时，但在影片的叙事中惠子的出现却远早于此。这种故事时序上的非连续性不同于叙事学里所说的倒叙或插叙，它打破了整个故事的时序性和逻辑性，冲淡了整个故事的情节。为此，影片在叙事时不断地进行暗示，但又不急于点破。这就使故事既缺乏联系又相互勾连，既疑窦丛生又饶有趣味。如(4)片段看起来与前后故事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导演在此已经作了暗示：警察对惠子父亲的调查以及她家客厅里悬挂的一张照片(另一故事空间的插入：惠子父亲与摩洛哥牧民的合影)；到(8)片段影片又以电视报道的形式进一步暗示：摩洛哥正在对枪击事件及枪的来历进行调查(另一故事空间的插入)；直到(9)片段摩洛哥警察调查清楚了枪的来历之后，才把这个故事与整个故事连成一体，观众这才恍然大悟。同时，这种以不同故事空间的跳转为叙述顺序的空间叙事，使四个故事之间在时序和逻辑关系上缺少内在的联系，从而呈现出非连续性。如(3)苏珊中枪与(4)惠子和他人的冲突之间，(5)兄弟二人的紧张害怕与(6)保姆参加儿子的婚礼之间，(7)抢救妻子与惠子 看牙医之间，在时间和逻辑上没有任何联系。只有(1)、(2)、(3)之间在时序和逻辑关系上有一定的联系。
二是每个小故事空间叙事的非连续性。每一个故事虽然在时间和逻辑上有联系，也是按照故事逻辑和时间顺序展开的，但因为整个影片叙事的空间性，使每个故事的叙事都因其他故事空间的介入而被打断。如第一个故事的叙事顺序是：(1)―(5)―(9)―(13)―(17)―(23)；第二个故事是：(3)―(7)―(11)―(15)―(15)―(24)―(25)；……第一个故事的第一个片段是整个影片的开头，而第二个片段却成了整个影片的第五个片段，其他几个故事的情况也都如此。也就是说，每个故事片段之间都有三四个其他故事片段的介入，这就使每个故事的叙事不断地遭到阻隔，从而在叙事上呈现出一种非连续性。影片多维空间叙事所造成的非连续，使整个影片的叙事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并且让这种“混乱”充斥于所有的画面空间，这就更加突出了各种矛盾冲突的复杂性、尖锐性和普遍性。这种非连续性不仅有利于影片主题的表达，而且也暗合了影片命名的寓意，巴比在希伯来语里的意思就是“混乱”。
同时，空间的非连续性还体现在声音空间的突然中断。影片画面声音的突然中断主要有两处，一是出现在琼斯在抢救妻子的危急时刻人物对话的突然中断；二是出现在惠子在舞厅狂欢时画内音响不时地中断和响起。对话的突然中断，加快了叙事的节奏，突出了事情的紧急性，营造了沉闷、压抑而又紧张的叙事空间和故事氛围；音响的不时中断和响起，主要是反衬出惠子不被理解、不被关爱的内心孤独与寂寞。另外，导演在描述东京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的场景时画面声音也突然中断，并且以漫画的形式表现出来，暗示了在高度发达的国家里，人与人之间的那份隔阂与冷漠。
笔者认为，这种空间的非连续性也体现了导演对传统的线性时间叙事模式的解构，具有后现代色彩，这种后现代色彩还体现在影片通过偶然性解构逻辑性。如整个故事只是因小孩在一次偶然试枪时意外地击中了乘客而引起，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政府竟然毫无根据地把它说成是恐怖活动，人为地把这种意外伤害上升到国家政治的高度，从而使矛盾进一步激化，并且差点因此而耽误了对生命的挽救。影片借此告诉我们：通天塔的倒塌是由上帝造成的，而人类各种矛盾冲突的制造者却是人类自己。正如孔子所说，天作孽，扰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这是人类的可悲之处，也是影片的深刻之处。
三、空间叙事的交叉性
影片四个故事空间的同时展开并不意味着故事之间不相交叉。影片叙事无论在故事空间还是在因果逻辑上都相互交叉，每个故事内的空间也互相联系，从而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整个故事都是由惠子父亲送给摩洛哥牧民的一支枪引起：因试枪而意外击中旅客，因枪击事件而进行调查(①)；因受伤而进行抢救(②)；因受伤耽误行程而把小孩托付给保姆(④)。只是惠子的故事(③)与其他三个故事之间的关系略微有点疏离，但枪是来源于其父亲，因而并不影响整个故事的完整性和有机性。
为了突出影片的主题，同时又使各种不同的冲突得以清晰展现，导演注意把各种矛盾冲突主要限制在每个故事内部的空间维度上，而整个影片空间维度上各个故事之间基本不产生矛盾。空间的交叉和联系是为了使人们走向沟通和理解，而影片却更多地让我们看到了各种矛盾的交织和碰撞。这种交织和碰撞是多维的、复杂的，其原因也各不相同，既有情感上的，也有利益上的；既有经济的，也有政治和文化上的。空间叙事的交叉性向我们展示了各种不同的矛盾冲突，而不同的矛盾冲突揭示出影片不同层次的意蕴空间。
导演为了让我们对未来不至于太悲观，为了让我们在矛盾冲突中看到人们之间相互理解和信任的希望，为了让人性超越于一切经济、政治和文化之上，为了让空间超越时间，在相互交叉的叙事空间里又让我们看到了人们相互之间的沟通、理解和信任，如惠子父亲与摩洛哥牧民之间建立的友谊，摩洛哥人民给美国琼斯夫妇的无私帮助，琼斯夫妇对墨西哥保姆的原谅，墨西哥保姆对自己照顾的美国小孩的喜爱等。同时，为了突出这一主题，导演给每个故事也都安排了一个“幸福结局”：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不仅妻子苏珊的生命得到挽救，而且他们的婚姻也得到挽救；惠子得到警察的关爱，并与父亲达成谅解；弟弟为了哥哥与警察冲突，在哥哥生命垂危时，弟弟主动投降并承担一切责任。整个影片故事之间的交织最终都指向一个共同的主题：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沟通、理解和信任。这是影片温暖的地方，也是让人感动的地方。导演从时空两个维度上让我们看到了人类未来的希望，但如果仅仅借“幸福结局”来解决人类所面临的危机，那只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也必然会削弱影片主题的深度。亚里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显然不会这么做。他在让我们看到解决这一危机的希望的同时，更让我们看到了解决这一危机的艰难。因此，摩洛哥兄弟之间的矛盾虽然解决了，但摩洛哥人民与警察之间的冲突、摩洛哥与美国以及两国人民之间的隔阂仍然存在；惠子与父亲虽然达成了谅解，也得到了警察的关爱，但她与父亲对母亲死因的不同说法，以及她给警察的字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对于我们来说却永远是个谜；墨西哥保姆虽然非常热爱她那份工作，也非常喜爱她所照顾的美国孩子，甚至连雇主都原谅了她的过错，但最终还是被美国政府以“非法王作”的名义驱逐出境。这进一步暗示了个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容易解决，而因为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所造成的隔阂却很难解决。影片所表达的主题也因此得到升华，变得更加凝重厚实、韵味悠长。解决矛盾冲突是需要时间的，而影片的空间叙事把时间挤压到几近于零，是否意味着解决这一问题的时间非常漫长，抑或遥遥无期呢?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尤其耐人寻味：惠子和父亲在自家的高楼阳台上紧紧拥抱，画面由近景慢慢推远空间由小变大，一点一点……直至完全消失在华灯闪烁的都市夜空里。这时字幕显示：“献给孩子：最黑的夜，最亮的光。”这真可谓是神来之笔，影片的主题和导演的意图尽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