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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不安一路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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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长大之后,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大人。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展示《红领巾报》。四个大红字在我面前闪闪发光。老师说,想订的同学下午交三块八毛钱。我回家跟妈妈要钱。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妈妈说,“没有。”

回忆在这里是断格的,妈妈抄起一把笤帚朝我劈头盖脸打过来

长大后的我时常怜悯地回望,我是多么想到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身边,给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再给她三块八毛钱

四年级时候,爸爸从外地出差回来,买了一匹小格子纺绸纱料。于是那个夏天,大姐穿上了纺绸衬衣,纺绸短裙;二姐穿上了纺绸衬衣,三姐穿上了纺绸连衣裙。紫青色的小格子,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曼妙诱惑。我紧张地盯着妈妈的手,妈妈一件件往外拿,姐姐们一件件往身上穿,世界静谧无声。可是,袋子空了,没有了,没有我的!我哭起来,一直哭到晚上。我清晰地记得那个七月的傍晚,屋里闷热,漆黑。我哭出一身一身的汗,没有人管我,没有人来劝我。我趴在炕上,哭得已经没有力气了。后来,最爱我的爷爷过来了,拉我洗脸,说赶明儿给我做。我添了一句:“就要姐姐那样的小方格子。”爷爷答应了。我这才去吃饭。席间,我只是低着头,不再去看姐姐们的新衣。

当然,爷爷只是为了安慰我,“小方格子”当然没有下文。现在的我依然对格子衣服情有独钟,也许是一种心理代偿。春夏秋冬的衣服里都能找出“小方格子”,记忆着二十年前七月的傍晚。

五年级,有一天晚上,全家人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吃饭。谈笑晏晏。因为我面临升初,二姐问我:“以后要干什么?”幼稚的我慨然回答:“考大学!”全家都哈哈大笑。其时村里尚没有一个大学生。二姐也豪兴大发:“好!难得小四有这个志向,如果你考上大学,我来供你。”我跟二姐击掌为誓。

还没等我考上大学,二姐已经结婚生子,自己拮据也幸福。偶尔给我点钱,还得偷偷摸摸。记得那次我返校,上火车时我打开行李找东西,里面赫然藏着500块钱。我的泪水在火车上默默流,感念了一千多里地。

大学期间,我独来独往,业余时间基本泡在了图书馆和自习室。在每个即将灭灯的夜晚,计算当天的花费,并一笔一画记录时间、地点和数目。那年我20岁,正是敏感的年龄。贫困成为我羞于言说的一块疮疤。我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出去疯狂购物,不敢谈恋爱。我像一只刺猬一样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坐得住冷板凳,是毕业时很多同学给我的评语。我顺利地考上了研究生。

转眼间,我结束了四年大学生活。在车上跟老师同学告别时,看着别人哭得稀里哗啦,我只是微笑,当自己在看戏。可是当车子驶离校园,回望来时长路,车后飞扬起一片尘土,我的泪水汹涌而下

带着从小的不安全感,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奔跑。有时隔了二十年的光阴往回看,如果那时我的家境不是那么困难,如果那时父母对我关爱多一些,如果姐妹对我支持多一些

我终于毕业了,独立了。我终于可以摆脱这种悬浮无依感:我能赚钱了,可以赡养父母,可以资助姐妹。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自由了。

2010年我结婚了,老公没钱没房没车,但是有很多很多的爱。人们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来兜兜转转间,我的人生向着父母的老路转了回去。这时我才理解了当年父母的苛刻、姐姐的食言。明白了这一点,我不再慌乱,不再怨天尤人。

我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小女孩。我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物质上的拮据,修炼精神上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