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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死亡遇见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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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特的作品多表现荒诞虚无,凄凉残酷的世界,人生是荒诞短暂、无聊空虚和毫无意义的主题,并通过打乱时间、时空顺序,使文本成为超脱时间的、抽象的东西,裸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一个黑夜》便通过描写一位老妇人与自己的尸体遭遇的独特感受,表现了世态炎凉与人性淡薄――焦虑、迷茫、遗弃、绝望、莫名其妙而又无可奈何的主题。文中人物没有身份、姓名、性格、外形,甚至连声音或语言也没有,只有一个叙述者,这诉说是混乱、矛盾、中性、重复、不连贯的。本文试图通过分析文本,来发现其内在的荒诞色彩。

一、发现的荒诞性

小说传达了一个主题即人的寻找或发现。这是一个老妇人发现自我尸体的过程,这种发现只能是由自我进行的,不可由旁人代替。“没有谁惦记他,没有谁寻找他”“意外,没有谁惦记他,没有谁寻找他。”

从发现过程来看,再次宣扬了人生的无意义性与不可探究性。这种寻找是在荒野的黑暗里狂热却漫无目的的状态下。寻找的事物,是一件没有意义或者意义不大之物,并且于“无意中”才发现了自我的实质,所以在走向人生的黄昏时,老妇人是以一种不自觉的方式反观了自己,而始终没看到脸部,造成了发现的最终不完美和缺失,说明了一个主题:人,即使到死,都无法完全地发现自我。突出了人想要全知地认识自我的荒诞性与人生的荒诞以及寻找这个行为本身的荒诞和徒劳。

从发现的时间来看,只有在死亡这个最终形式到来的时候才能真正地发现自我。她与自己的终结时态碰撞遭遇。人只有在死亡这种绝对静止、终止行为的情况下,才能真正地认识自我,因此,贝克特借此讽刺了人在活着这种生命状态下认识自我的矛盾与荒谬性。

从发现状态来看,这种发现是被动的。文中人物多是静止的, “身躯在地上纹丝不动”,“一整天关在屋内”也暗示了老妇人实际也是以静止的状态出现。这是一次静止的发现,尸体是静止的,发现也充满了静止的味道,“现在开始万籁俱寂只要她不再走动”。并且,事件本身也是出“什么也没发生”的“静止”戏剧,因为是自己发现了自己,是在独立自我的封闭空间内完成了事件。贝克特通过这样一个“无意”的整个过程的静止,表达了人在活着的生命状态中发现自我的焦虑和对“活着”这种生命形式的否定。

二、 语言交际功能的消解和人的疏离隔绝

在1937年贝克特写给阿克塞尔・考恩的信中强调:“我们不能马上消除语言,但是我们可以尽我们所能,让语言渐渐声名狼藉。我们必须让语言千疮百孔,这样,隐藏在语言背后的某种东西,或者根本就没有东西的东西,就会显露出来。”小说别出心裁地设置了一具尸体作为老妇人面对的对象,直接彻底地消除了语言交流的可能性与现实性。整个小说老妇人没有一句对话,将封闭环境里人的压抑、闭塞表现了出来。全文只出现了三个说字:“要使你愿望清晨下几颗雨滴。就此刻说定。”“她惊愕地说每年这个年头怎不见有一大群羊羔”和“她可能会自言自语,说对于一个简简单单的三月或四月的夜晚这一切显得过分奇怪了。”通过这种“非描述”或者“反描述”,贝克特彻底否定了语言的价值,在摧毁意义的同时又于无意义中显示意义,从而揭示荒诞感和荒诞意识,再次突显了贝克特的对语言的极端否定:即人们生活在一个彼此不能理解的世界上,人与人的沟通是不可能实现的,语言不是交流思想的工具,相反语言成为了保护自我的狭小领地,是排泄心中积郁和苦闷的一种近乎于生理现象的手段。

在本文中,老妇人是中心。她与死者,构成了一个对立关系,即发现与被发现的关系;与隐含的亡夫,构成了夫妻关系以及外在的寻找野花的关系。可是,在文中可以看出这三个人都重合于老妇人一人:老妇人发现了自己的尸体;老妇人只是在为自己寻找野花。一切貌似外在存在的社交群体都变作了一个独立的、孤立的个体,贝克特用两对貌似对立的人物,但是实际为单一个体的结构,表现了对人际关系网络实质的一种反思;并且,“路途渺无人迹”深刻表现了人的孤独和隔绝。贝克特最终以人物的消解与最终的抽象,探索了人的存在。此外主人公独爱西方即夕阳,毫无生机,并且习惯于在黑暗中匿藏,代表了人的一种自我保护、自我防御、绝望孤寂和逃避。厌恶身影,是因为它在此时此刻既不是活着的,也不是死去的,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获得安全感与存在感的心态。

三、人生的荒诞虚无

在文中出现了几种意象:西方、羊羔、野花、西方等。影子正是对角色的描述,它对应着角色的最终归宿――尸体,亦即人生的最后结局――与世界模糊一体的死的万籁俱寂、黑暗和混沌状态。按照荣格的理论,大地与母亲是同一个意象、象征,而他的最终生命形态――“他面孔朝地两臂伸展”,也正是扑向大地的姿态,意味着寻找故土,意味着寻根,寻找精神的避难所,寻找幸福的源头和精神乐园。“挨着尸体隐约露出一长排纽扣从头到尾扣着他”,一个“扣”字,可以发现扣子实际上是人一生历程中一次次束缚他的时间上的不同标志。

在圣经中,羊羔代表的是耶稣基督拯救,文中多次提到“这是出生羊羔的时节。可并不见羊羔。”“她惊愕地说每年这个年头怎不见有一大群羔羊。”这里羔羊,可以看作是老妇人一直在寻找的救赎和信仰。不见“羔羊”直接说明上帝的缺席,救赎的无望;而老妇人的漫无目的的寻找也寓意着没有依托的存在。贝克特将失去上帝关怀的世界描画为夕阳西下里阴影的一个渺无人迹的荒野,并多次反复强调“终不见人烟,终不见羊羔,终不见希望”即否定了之前的一切努力与描述,破除了信仰、救赎、寄托存在的可能性,使人生陷于巨大的荒诞与虚无、无意义。

贝克特笔下的世界没有未来,没有理想,到处充满了荒诞与苍凉。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人类完全丧失了理想和信念。从本质上说,他们希望以荒诞的形式引起所有麻木不仁活着的人思想上的震动,至少摆脱思维的惯性与麻木的神经,静静地去思考一下:我们究竟为什么活着?因此,“荒诞”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愚蠢或者无意义,而是人生渺茫的希冀和痛苦的挣扎。荒诞的存在是人在无望的现实里对无限的冲击和超越。1969年,贝克特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时,瑞典皇家学院的吉耶洛辞:“黑暗本身将成为光明,最深的阴影将是光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