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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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出生在葡萄架下一个阴暗潮湿的腐朽了的树桩里。小时候，我过着无忧无虑畅快淋漓的日子。
白天，我躺在这个暖暖的窝里，看着远处灿烂的阳光透过葡萄叶子的间隙，星星点点地洒满地，仿佛给满眼碧绿的草地点缀上了依稀灿漫的花儿。我是多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和来来往往的蚂蚁一样在阳光下忙碌自己的事情。沐浴着阳光，享受生命如太阳光芒般热烈的激情……可惜我们蜗牛家族一直很害怕接触刺眼的眼光。
晚上才是我们蜗牛真正可以自由行走的时间。特别是有皎洁月光的夜晚，我们总喜欢慢慢地走出我们的窝，跑出葡萄架的遮挡，一起感受这片被阳光呵护了一整天的土地的温暖气息，一起欣赏这优美静谧令人陶醉的夜色。
2
有一天，玩伴斜阳和我一起趴在窝里，看着阴暗地之外广阔的天地，看着洒满那片天地的密密麻麻的阳光；顺着阳光的来处，我们一起仰望那比大地更广阔无垠的蔚蓝天空，看着在天空里歌唱着自由飞翔的鸟儿。我们一起沉默，许久许久。
之后，我告诉他：“斜阳，我很喜欢阳光下那片土地！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自由地在阳光下行走。”
斜阳说：“我也喜欢那片洒满阳光的土地，我更喜欢那一望无际的天空。我希望我是一只飞鸟，可以欢快地一直向上飞翔，飞翔……”
我抬头望了望，但更引我注意的不是天空，却是那悬在半空的葡萄架。蜗牛家族世世代代在这葡萄架子下安居乐业地生活，或者说他们只是麻木着，循规蹈矩地生活。
记得有一次，我曾经问父亲：“葡萄的味道怎样？”
父亲说：“不知道。葡萄架子那么高！我们世世代代只能无奈地仰望着葡萄，可望而不可即。始终没有人尝过葡萄。”
我天真地说：“为什么没人愿意上去尝尝这些葡萄呢？”
父亲笑了：“你看那些葡萄离我们有多么遥远！也许，花费了毕生的精力，也没有谁能抵达那样的高度。有谁会为了区区酸葡萄，而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拿自己的年华开玩笑！”
我纳闷地问：“既然没人尝过，又为何知道其酸？”
父亲说：“祖祖代代都是这么说的。我想一定是很久以前，有人贸然用青春去换取了这葡萄的滋味，结果发现只不过是些平常的酸果子，之后醒悟人生已毁，后悔莫及！所以世代留下这个教训警告后人！是的，一定是这样！”
我指了指半空那些诱人的葡萄，对斜阳说：“我除了希望生活在阳光下外，我还希望有一天我能亲自尝尝葡萄的味道！”
斜阳说：“可是你永远吃不到，不是吗？”
我沮丧不已：“你不也一样，永远不可能在那湛蓝的天空里自由飞翔！”
之后我们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每个人仰望天空，所见各不相同――我看到的是熟透了的葡萄，而斜阳看到的自由的飞鸟，但我们都会把美好却虚幻的梦想寄予天空。之后我们不经意间再把那遥远的梦想，频频仰望，越来越无奈忧伤，越来越空虚绝望……
斜阳突然打破了沉默，坚定地说：“我坚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空！有一天，我一定会像天使般飞翔。”
我望着斜阳缓缓转身离去，失去了言语。我只是静静地，静静地观望。幸福的人们正在欢快地沐浴阳光，我们正在默默地凝视绝望……
3
勤劳的蚂蚁们忙碌了一整天，终于纷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去了。我知道他们明天还会继续奔波不息。这样的日子虽有些劳苦平凡，却也很蹋实很幸福。每次见到早出晚归的蚂蚁们浩浩荡荡的队伍，我总是羡慕不已。
令我又爱又怕的太阳终于沉下了。我们陆续地从家里挪了出来，开始真正属于我们的激情生活。据说，喜欢夜的生命，不是夜的精灵，便是暗夜魔鬼。我不知道我们属于哪一种。
月光如流水。
白的云朵偶尔如细纱一样轻轻半掩月亮的脸。风轻轻掠过，葡萄的叶子们奏响了一曲曲动听的夜曲。只有在这样祥和的夜里，我们才能够暂时忘记忧伤，毫无顾忌地尽情跳舞嬉戏。我们沉闷了一整天的大家族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显示出生的迹象来。
但有时，我并不想和他们一起打闹。我喜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安静地享受这夜的女神馈赠给我们的美景。偶尔稍微伸出头颅，贪婪地呼吸着外面潮湿而新鲜的空气，感受着外面世界的清凉的气息，陶醉在自然的怀里……
有一天夜里，我一个人趴在一个水坑旁边，望着柔和的月色，静静发呆。突然发现有人在轻轻拍着我，我懒懒地回头，看到了小玩伴流月。
流月是个温柔胆小的女孩，经常被欺负，所以除了我外，她几乎没有别的玩伴了。
“流月，你来这干嘛？”
“他们都取笑我笨拙，说我舞跳得不好。我只好来找你了。”
“哦。”
“嘿！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你又是躲在这干什么？”
“我在孵蛋！”
“去死啦！我们还是小孩，怎么能孵蛋！”
“你不懂！我在孕育宝石。宝石――你知道吗？据说河蚌把石头吞在肚子里面，将来会拉出宝石来。我想我也可以。所以我也把沙子含在嘴里，希望有一天它也变成个闪亮的宝石。到时候，我一定把宝石送给我最爱的流月！”
“你真的愿意为我，孕育宝石？”
“是的。我愿意。”我一本正经地说。
流月激动地望着我，眼里盈满了泪花。她用触角轻轻地温柔地摩挲着我的身躯，之后她慢慢地在我的身旁趴下。
流月。
月光如流水。
4
有一次，一只蚂蚁对我说：“你们真是幸福。那么强壮，谁也欺负不了你们。而且你们不必像我们这样辛苦劳作！哎――仿佛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受苦，而你们却是生来便注定要享福。”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蚂蚁不知道，在我们坚强的外表下，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孤独忧伤与颓废；蚂蚁哪里知道，我已经艳羡觊觎他们的生活多少日夜了呵！
昼伏夜出的日子在轮回中飞逝，童年的希冀梦想，儿时的天真烂漫也随之渐渐消散，一点点地，灭了踪影。
随着日子的飘逝，梦想越来越遥远，希望越来越稀薄，葡萄架子也似乎越来越高了。
有一天，父亲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你要学会像个成年人一样生活啊！毕竟我和你的母亲，都老了……我们都会老去的。”
那一刻，我才醒悟：是啊！我已经长大了。我应该学会生活！我应该学会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过和别人一样的生活！
在心底躁动翻滚不已的那股热血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息……锋芒既去，黯淡的日子在大家麻木的嬉笑中，周而复始。一切，波澜不惊。
有一天，斜阳告诉我：“我恋爱了。”
我淡淡地说：“恭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哪家的闺女啊？成亲时记得请我喝喜酒。”
斜阳望着天空许久许久后才说：“是黄鹂鸟。一只自由的会唱歌的黄鹂鸟！”
我惊诧不已，愣了半天才疑惑地问：“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在我们目光交汇的刹那，便深深地爱上了对方。心的颤动，是真正的爱情，自由的爱情！”
“可是，鸟属于天空，我们属于这阴暗的巢穴。这是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世界，你们怎么可能会有好的结果！”
“爱情是没有距离的，你是知道的。哪怕生死都无法分割！”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斜阳居然还是如此天真地坚持着童年最初的梦想！
斜阳深情地望着天空，继续说着：“我的爱人，可以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可以见到世间的许多美好。而我们只能整天地呆在潮湿肮脏的地面，整天守着愚昧无知……终有一天，我会走出这片土地，和我的爱人，一起去观望外面的风光！我坚信，爱可以让我飞翔，飞翔可以给我无限的自由……我要陪着我的爱人，自由飞翔。自由，飞翔。”
“斜阳，你不觉得有时甘守寂寞宁为平庸，是一种比浪漫更真实可靠的拥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