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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诵经在木各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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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腹地,伊洛瓦底江边,有个小地方名叫木各具(Pakokku),它坐落在蒲甘的上游水路33公里处。从头等著名旅游地蒲甘到三等有名的旅游地蒙育瓦之间,木各具是必由之路,它是缅甸深处一片隔绝锁闭的乡村,还是缅甸佛教的一个禅修重镇。

佛,在生活中

我决定坐船从蒲甘的良乌镇到木各具,然后转陆路去曼德勒,目的是多看看远离旅游热点的乡村。

即便2月旱季,江面也是横无际涯的样子,有的江段宽得几乎看不清岸,但有的又相当窄,两边沙岸陡峭,船左右摆行,找寻着主航道。船工站立船头,用涂成一段段蓝色白色的竹竿探测水深。看对面来的客船,好像陷在江水里,好像剥落得没留下任何色彩的一张旧画,冒着烟顺水开下去,我知道那边的人看我们也一样。这是油漆斑驳的本地客船,本国人坐两千加(缅币),外国人坐要四千加,一点都没商量。船舱只有一层,三十来个座位,但乘客只十位左右。水程两个半小时,美丽而舒服,风景徐徐而来,有点像很久前我坐船所见的江西、安徽段的长江。

遥远地出现了一组白色佛塔,黄身体、白翅膀、黑翼尖的大水鸟从江面成群飞起,木各具到了。码头停了不少大小船只,靠岸、抛缆、过跳板。水边一人赶来揪住同船一澳大利亚老外问话,旋后又来揪我,说我的旅馆让他来接我。我知道是因为昨日上午我往旅馆前台打过电话。

这个人就是房东老头,77岁,骑辆摩托车,一点都没有老态。他们的家庭旅馆是《孤星》东南亚分册上关于木各具的五行字里提到的惟一的具体地方,此外只说这是个慵懒小城,别无其他。这几行字给我一个错觉,想象中是水边的一条街市镇,实则不然。木各具是一片不小的人口聚居地,从码头到旅馆,沿途寺院接连不断,人来人往。它是区域经济中心,这是后来查资料才知道的。同样有意义的一点,它是个佛教禅修重镇。仅仅水路33公里之遥,从蒲甘到木各具我感受了明显的差异。旅游区的人已经不那么沉迷于宗教,而木各具则要风物原初得多。路上屡屡迎面而来的牛车,由两条白色壮牛拉着,牛们用专注审视的眼神盯着我看,那是种如有神灵的眼神。

城里的街道像棋盘一样横平竖直,房屋陈旧但是整洁,大树遮挡了毒辣的太阳,有的树上还开着红花。家庭旅馆是一幢至少七八十岁的老洋房,房后就是朝下倾斜的高高江岸,岸坡上大堆垃圾。对岸远在天涯,江中永久性大沙洲上颤动着热浪,隐约一片黑绿色,那是村庄的房屋和树木,被烤瘫了,了无生机趴在那里。江汊里旱季形成了几里长的大水洼,男女老少站在水中,围着一大块石头或船洗澡洗衣,对岸顶的我表现出十足的敏感,随着我举起和放下照相机而传来叽嘎笑语。追随我的小孩发出“money,money”的兴奋呱噪。外国人奶奶的就等于钱,我考察民族生态的伟大抱负霎时变成了要不要扶贫救困的心理挣扎。

优雅的房东大妈

英国人统治了缅甸大约一百年,留下的印迹相当深。在乡下,人民还习惯用英制度量衡说事,路程说英里,温度说华氏。县城里有不少西洋风格的老旧房屋,因为独立已经60年而走了形,与本土的竹篾墙、棕榈顶房屋和谐混杂。竹篾墙后面,有人以金属共振似的声音仿佛永不喘气地低声诵经。那个连绵不断的声音很难判断出处,是哪幢房子?哪扇窗户?我在街边为此迷离困顿,如一条犹豫的狗不知道该用耳朵还是鼻子。斜阳光线透过飘着微细尘土粉末的街道,拉起了一道轻纱帷幕,后面有孩童戏耍。穿过这道帷幕,顺街施施然走来身穿笼衣、脚蹬拖鞋、脸上抹香木粉的女人。笼衣大致就是筒裙,香木粉是缅甸人独有的美容护肤品,用一种木头蘸水研磨而成。这是有意思的一点。缅甸人着装上看不出西洋人的影响,城乡的男人女人个个都穿着笼衣,实实在在属于他们自己。

旅馆主人住在楼下,楼上原是个宽敞大厅,现在只留下中间过道,两侧隔成了两排客房,大约有六或八间,老味弥漫,昏暗狭窄。我是那天惟一的客人,或者是十天的惟一一个。中午刚进房间,窗子正好晒进一缕阳光到床铺上,温情脉脉,饱含典雅的怀旧情绪,然而到黄昏这份温馨就变成无际乡愁,加倍弥漫旅人孤独无依的思绪。没热水,晚上6点到11点有电,天刚黑老鼠就在走廊咯吱吱嗑门框。我觉得,一个多世纪前从格拉斯哥、爱丁堡来的英国殖民者和他们的客人大约也就是这么个体验,整个城镇估计从那时至今都并无多大改变。在身后扔下了英里、英尺的殖民者们,男的头戴圆礼帽,嘴叼烟斗,手提文明棍,女的端着大裙子,擎着小阳伞,他们跑过半个地球来到热带的这个干旱扬尘的大河之滨,半夜躺床上,想起遥远的家乡亲人么?反省万里行旅究竟为了什么吗?就乡愁而论,区别无非是他们的家在西方,而我的在东方。

旅馆门厅左手空间的桌子上,摆着美人的照片,是花季的清扬婉兮的房东大妈,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旁边大爹的照片相比而言就不怎么耐看了,我透过炮火纷飞看见一个聪明英俊流里流气的混混儿,俩人当年不定是怎么出回肠荡气的故事呢,故事结尾就是他们定居木各具。大妈祖上是广东人,本人生于密支那,但她不懂中文。老俩口说很好的英语,一定属于在英国殖民时代受过良好教育的大户人家。大妈姿仪优雅,说话条理分明,优雅到你有点心疼她流落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步。

一度我产生了坐下采访的念头,不过大妈显然更喜欢起个稳妥的由头,跟我谈论缅甸国内政治话题。这是第三世界国家知识分子常做的事,就是对外人抱怨自己的国家。自从20世纪60年代缅甸开始了军政府执政,这个国家和西方主导的国际社会互相把大门越关越窄。缅甸内部就像封存了起来的一个博物馆,旧时的殖民地风华褪色,如钟摆停止在某个时点,往昔的社会名流地位大变,怀些抱怨倒也无可厚非。

我有点好奇这家旅馆最初是怎么从闭塞乡下和外国人搭上钩,从而登上了《孤星》手册的。我遛达了一圈回来,大妈问我来自中国的哪里,她说警察局来人了。两个说流利英语的老人,一个常有背着奇怪行囊的老外进出的家庭旅馆,被警察监视实属应当。事实上他们享受着这种与众不同的名流状态。想象一下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中国,如果你的邻居可以在家里留宿外国人,你会怎么看待?大妈似乎愿意让游客知道他们受到非凡的关注。

有想法的房东大爷

房东大爷没大妈那么善感,他急着带我出去,先去买明天的汽车票,他还含混提到城外某座名刹。旅游资料好像说这寺院有什么独特之处。其实每个寺院都独特,到了缅甸这遍地寺院绊腿的地方,要挨个看寺院并且条分缕析,是个专项科研工作。我不研究宗教,也不写建筑和雕塑的书,我热衷看人民怎么过日子。

大爷亲自给我演了一段。他推出两辆自行车,我问不可以步行吗?他说很远啊而且天气很热。我恭敬从命。可我那辆自行车一骑上就瘪了后胎,怎么也打不进气,只好他开摩托车,我爬上后座。坐一个77岁老者开的摩托,窃意以为相当奇怪。这个后座是那种平展闪亮的合金架,载货用的,我被他运过城市中心的市场,街道狭窄,熙熙攘攘,跟中国南方旧县城毫无区别。市场的远侧,蹦出来一个主要路口,居然有红绿灯!一条街骤然放宽,没了树木遮挡,当即尘土窜射,超级喧噪。

他把我领到一家饭馆,坐在凉棚下。缅甸的饭典型的是这样的:一套配菜有四五样,各种青色的叶子、草杆或块茎,一些泡菜那种东西,加上辣椒油之类作料,主菜你可以选,牛肉或鱼或猪肉,一勺子盛来若干块,米饭随便吃。我要了牛肉,开始吃,味道不错。大爷坐我对面,看看,也要了一份,说为了接我他都没吃午饭,可我分明听见刚才大妈招呼他吃了。我喊伙计结账时,出于礼貌问他是分开结还是我一块付,他毫不犹豫说你全付,干脆利落吓出我一惊。我想现在他是谁?我雇的导游?地陪?几天后我流窜到彬乌伦,旅馆花匠千方百计套瓷,我才知道他们有主动给外国人当导游的爱好,当然不是白干。问题在于木各具的中午我并不明了房东大爷的打算,总之坐下就点餐让雇主(即便我是)付费的行事风格,逼得我审视跟他的关系。我们在河边相见以来一个多小时,从没谈论关于导游和报酬的事,而他此刻表现得完全是个爱做主的翻译官。

接下来买汽车票的情形,令我决然废黜了翻译官大爷。饭馆旁边一个小街口上,车站没有任何标志,一间黑糊糊屋子里走出个汉子。木各具只有到蒙育瓦的车,车资1500加,但是房东告诉我要买两个座。为什么?答因为我胖。我说这街上比我胖的满把抓。他说外国人都买两个座。我说我只需要一个。车站老板听不懂两人对什么暗号呢,他问买几个,房东坚决宣布“二”,我摇头慢慢说“一”。他无奈,不作声了。我依稀记起几年前看过洋人写的游记,说缅甸人身形瘦削,长途汽车的座位窄,坐着不舒服,可能需要买两个座。我是从曼德勒坐长途车到蒲甘的,虽然挤,但一个亚洲人也不至于一臀两座,何况车里塞满了人和包时,你根本守不住两个座。后来到蒙育瓦换乘,那儿司售也让我买两个座位,理由是我有行李。我示意行囊上车顶,他们也就不坚持了。可见这基本上是宰外国人的手段,而且胜算颇高,毕竟1000加相当于一美元,多买一个座位也不贵。我猜想,房东大爷有回扣拿吗?他的所有客人都被他这么带着买车票吗?要是再加上导游费,《孤星》手册果然给了他一个符合商业逻辑的收入,难怪他跑到码头去等并不曾说定会来的我。

后来我屡屡自省是不是太鸡贼了。房东大爷的行为方式有可能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他素来具备不可抵抗的个人魅力,这是他的自信和征伐,说不定沉鱼落雁的大妈就这么城破被俘的;另一个可能是缅甸人对施舍的传统期望,并不羞于被有钱人资助。僧侣每天上午赤脚托钵沿街乞食仍然是实实在在的习惯,不是如在老挝琅勃拉邦那样已变成旅游观赏项目了。佛教的布施传统是不是深刻影响了人民的施予和接受观念?这其实是个社区依存关系。我们中国人讲究不要嗟来之食,然而缅甸人广泛乞讨,他们的寺院不卖香火,不设功德箱,但老和尚却指着后院墙根的厕所告诉我那是英国领事馆捐的款。我提着裤子出来,这才觉得似乎朝着理解布施文化靠近了一步。

惟一的晚上一生的记忆

因为几个月前发生过骚乱,2007年底到2008年初这个旱季,缅甸的旅游业惨淡经营,比如这个家庭旅馆只有我一个客人。晚上6点到11点之间来电,电压不稳定,好歹能充上我的相机电池,房间的灯昏黄摇闪,阅读就别想了。我塞上mp3耳机,坐在二楼后面的露台上躺椅里,瞳孔散大,望进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黑暗。周身涂满驱蚊剂,每半小时再涂一次,刚好和大蚊子战平。我在想,要是七八月份盛水季节,正值雨季,房脚下的河床充满了一派,而天光又褪尽得比较晚,或许正好坐享一番江涛拍岸的好风景。而此时,万籁俱寂,我开始用PDA写旅行日志,小虫子好奇地落在显示屏上,察看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遇到一件闻所未闻的事,把木各具一夜彻底打上了难忘印记。清早大概4点钟,天全黑的,我被唤醒,是外面大喇叭放送的和尚诵经和群众应和声,显然是某寺院的实况直播。一开始我以为出了紧急事,接着明白是例行活动。大喇叭似乎就装在邻院,极具穿透力,直抵心尖那个部位。诵经声抑扬长短,听多了分辨出有韵律和段落。直到8点钟,那个喋喋不休的和尚才歇下来,开始放点音乐。城市活动起来了,喇叭就显得远了。我想起昨白天也有这喇叭广播。以前以为只有伊斯兰教拿大喇叭叫人,原来佛教也这么办。天天摸黑开始高分贝广播诵经,宗教深入生活每一寸每一厘神经,势力不强才怪。

上午临别时,房东大妈要求我留下地址,拿出一个本子,上面有她的客人写的留言、姓名和国家。我用中文写了段话,说木各具是个难得有机会造访的地方,我在此看见缅甸。我告诉她,如果各国客人都用自己的文字,这个本子就更具观赏和收藏价值了,但她似乎还是喜欢当场看懂我写的什么。我没解释,给她留点事干吧。一个早年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今天依靠这小小家庭旅馆保持她的骄傲和生活意义,我是离开木各具很久后才隔着时空对这点增强理解的。

坐10点钟的车离开木各具。车过钦敦江口,很宽,有烟水苍茫的意思,这是缅甸的另一条大河。沿途的村镇,成群女小贩迎着车冲锋而来,顶着托着食品瓜果,却很少能卖出任何东西。椰树林,茅草屋,绛色袈裟,暗旧的筒裙,仰起来的黝黑面孔,这就是缅甸腹地乡村的真实景象。车在一个岔路口折向曼德勒,告别木各具,我知道今生没有机会再来。

《旅游》资讯:

木各具位于伊洛瓦底江西岸,著名旅游地蒲甘的上游30多公里处。乘坐民用交通船上水行程约两个半小时,每天三或四班船。江上通航情况经常变化,并不能保证每天有船,只能到当地再打听。所谓从蒲甘到木各具的船,其实是从良乌出发,良乌是距离蒲甘老城约五六公里的一个镇子,游客集中住宿的地方。

从木各具到曼德勒没有直达班车,需在蒙育瓦转车,从木各具到蒙育瓦车资15OO缅币,从蒙育瓦到曼德勒1800缅币,这似是本地人的车资标准,看来这个地区还没建立对外国人双重收费系统。在路边饭铺吃一顿典型缅餐大约1200-1600缅币。以上都是2008年2月的价格。

缅甸严重缺电,中小城市只在入夜后供电几小时是常事,旅馆经常没热水或严重不足,这些在木各具都理所当然地发生,互联网就别想了。自助游客应自备手电或头灯,驱蚊剂也是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