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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沧波美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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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身名门,是宰辅的孙女,但她经常去河边浣衣洗菜。

她没有倾国容颜,但她是南宋一朝册封的6位皇后中,唯一一位史书记载有名有姓的皇后。

她掌管南宋后宫半个世纪,但她终身没有得到君王的宠爱,也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

作为南宋最后一位太皇太后,她亲眼目睹了这个王朝的覆灭。

她叫谢道清。

临海东湖,就这样与西湖遥相呼应着。西湖是孤山暗香浮动的寒梅,东湖就是梅影横窗知月上的那―抹疏影;西湖是曲院亭亭玉立的夏荷,东湖就是泻入波心水亦香的那捧清露;西湖是雍容华贵的皇后冠冕,东湖就是冠冕上方的那羽衔珠金凤。

我对临海的东湖产生兴趣,是因为它与杭州西湖若隐若现的丝丝关联,让我这个杭州人在好奇之余,从心底生出想亲近它的愿望。

临海东湖与杭州西湖的渊源果然是深厚的。

杭州有西湖,临海有东湖:西子湖畔的“钱祠表忠”景点入选“三评西湖十景”,临海白云山南坡亦有“钱王祠”;西湖有苏、白两堤,东湖有横、纵两堤;西湖有湖中三岛,东湖不仅有湖中三洲,还有湖心亭和小瀛洲。

东湖有一处亭台源自西湖、又为西湖所无――亭名“半勾”,取自唐白居易写西湖的名句“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在此湖”,让我想起西湖湖心亭上最短的一副楹联:“中央宛在,一半勾留”。

1230年冬季,南宋皇宫大殿内鼓乐齐鸣,20岁的谢道清戴上九龙四凤的后冠,被册立为大宋皇后。

那个时节,杭州的西湖正林寒涧冷;在她的家乡临海,东湖也恰是皓月霜天。

中国历史留给女人的空间总是局促,往往因不可考的姓名、不可考的生卒、不可考的家乡而飘散零落。谢道清却是一个例外。她是南宋一朝册封的6位皇后中,唯一一位史书记载有名有姓的皇后。

对于她封后的确切时间,史书上的记载并不一致。《宋史・谢皇后传》说是宝庆三年(1227年),《宋史・理宗本纪》记载的却是绍定三年(1230年)。我没有研究过历史,无法确认究竟哪一个说法是史实。但以常理度之,我认为《理宗本纪》记载的时间更为可信一些。因为《理宗本纪》记录了谢道清从进宫开始到册封为皇后这一过程中的每一次进封时间,在脉络上更为翔实。

1227年是谢道清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从这一年开始,命运的急管繁弦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向前台,成为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女人之一。9月,她被册封为通义郡夫人:绍定二年(1229年)7月,她晋封为美人:绍定三年(1230年)9月,她进封贵妃;这一年12月,她被册封为皇后。

沿着这条时间轴再往前,37年后她成为皇太后,进封3代;45年后,她成为太皇太后,进封5代。46年后,“(元)大军驻钱塘,宋亡”,她躺在病榻上被抬离生活了半个世纪的皇宫;53年后,她在元大都(今北京)去世。

少女时期的谢道清,其实并不具备成为一个皇后的外部条件。首先她不是一个美少女。《宋史・谢皇后传》记载,她小时候生得皮肤黧黑,且“翳一目”,意思是一只眼睛因眼角膜病变而留下了瘢痕。其次她的家境也不好。她家住在台州城的东门外,父亲去世得早,家道中落,她常在村前小溪边浣衣洗菜。

她之所以能够被选进宫并最终成为皇后,离不开一个重要的人:她的祖父谢深甫。

虽然谢深甫去世6年后,谢道清才出生。但是谢深甫生前却做了一件决定了谢道清一生命运的事情:身为宰相的他,援手过当时的杨皇后,也就是后来的杨太后。对于谢深甫究竟为杨皇后立下过怎样的功劳,使得这位宋史上有名的擅权皇后念念不忘,多年以后仍旧要回馈谢家子孙,现在已无从考证。反正在理宗议择中宫时,杨太后指定要从谢氏诸女中挑选。而彼时谢家未婚适龄女孩子,却只有一个谢道清!

这条路走与不走,几乎由不得她选。

在史书上和民间传说中,对这位“洗菜皇后”有着各种版本的附会,这些传说无不想方设法美化谢道清的容貌。但我却相信,这个一生都不曾凭借容貌得分的女子,最终靠着一般人不能企及的高贵品质和坚强意志胜出。这份品性决定了她的见识和气度,决定了她无论是在荣耀的颠峰,还是在危难的谷地,都活得有底线。

她隐忍。

是的,她是皇后,但是她一生都没有得过夫君的爱情。理宗先是专宠漂亮的贾贵妃,贾贵妃死后,转而宠幸阎贵妃,史书上说谢皇后“处之裕如,略不介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过了慈元宫年复一年的孤寂长夜。

她明智。

开庆元年(1259),元兵一度渡过长江,宋理宗和朝臣们就吓得打算迁都。谢皇后知道后,登殿极力阻谏。她已经看到,迁都势必造成人心动摇,局面失控。在她的坚持下,迁都动议总算不了了之。她的眼光,实在是胜过她的皇帝丈夫许多。

她坚强。

德祜元年(1275),元兵攻破鄂州,沿长江东进,一些贪生怕死的朝臣吓得弃官开溜了。太皇太后谢道清在朝堂上张榜痛斥:“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凡在官守者,尚书省即与转一官:负国逃者,御史觉察以闻。”这是宋亡前一年。

她舍得。

1276年正月,元军进驻皋亭山。一直拒绝降元、拒绝出逃的谢道清,以不使都城百姓生灵涂炭为条件,交出国玺,拜表请降。

千古兴衰,西风残照帝王陵;湖山宛在,烟雨波美人傲。

在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这些百姓跪拜她、尊崇她,现在,她可以为他们放下自身的荣辱,放下皇族的存亡,放下青史盖棺千古评说。她用自身病死异乡换回了都城临安百万民众免遭兵戎之灾。

在临海,我一直试图寻找谢道清的墓地。作为一个杭州人,我希望给她上一柱清香,感激她在七百多年前给予这座城池最后的护佑。然而,我最终一无所获。

我只找到一条名为“洗菜桥路”的街道。据说这里就是当年谢道清洗菜的地方,溪流已经不见了,石桥也不存在了,唯一留下来与谢皇后有关联的只有这个地名。这位临海历史上唯一的皇后,在历经劫难后终于魂归故土。然而,她最终却在故乡消失了。

我愿意相信,东湖柔软的水波可以包容并安置这个孤傲的灵魂。历史的烟尘逐渐消散之后,我们依然能够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身形单薄,脊背挺直,隔着时光的堤岸傲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