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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虽逝 友谊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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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黑白、图玛德夫妇相识,是1993年我们到埃及工作之后,而知道他们却可以追溯到1956年。一天,我们进城去王府井,顺便去了中央美术学院去看望彭龄初中时的同桌艾民有,他那时正在美院油画系学习。他知道我们学阿拉伯语,便说:“美院新来了两个埃及留学生,是一对夫妻,名叫黑白和图玛德……”正说着,只见一群中国学生簇拥着两个外国青年从大操场边的教学楼出来,一路说说笑笑。民有说:“就是那两个留学生。你们可以用阿拉伯语同他们聊聊……”见我们犹豫,民有说:“没有关系,他们特别随和。”那时,我们连字母还没有学完,哪有“资格”用阿拉伯语同他们“聊聊”啊!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黑白、图玛德。中、埃建交以后,不仅政治上互相支持,文化交流也很频繁,《忠诚》、《为了美好的日子》等埃及影片受到中国观众的普遍欢迎。我们觉得黑白、图玛德,就像是《为了美好的日子》中那对男、女主角,年轻、热情、活泼、爽朗。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黑白、图玛德1953年毕业于开罗艺术大学绘画系。1956年同时获得埃及政府颁发的高等教育奖学金,来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学习中国画和版画。尽管他们在开罗学的是水彩画和油画,同中国画与版画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但他们对陌生的、从未接触过的中国画却没有丝毫的抵触与偏见,相反,他们对中国和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热爱,使他们从一开始,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了。当时,在美院国画系执教的,大多是我国国画界著名的艺术大师。他们除了向李桦、黄永玉学习木刻外,由于对中国水墨画同样有浓厚兴趣,还分别在李可染、李苦禅、蒋兆和等多位国画家指导下,学习中国画的山水、花鸟和人物的绘画技法。由于他们有良好的西洋画的功底,又诚恳、扎实,虚心、好学,并善于在学习中触类旁通,很快便取得了可喜成绩。黑白尝试用中国的木刻技法,表现埃及尼罗河上的渔夫,制作念珠的工匠,河边擦洗器皿的村妇等一幅幅表现埃及民俗的木刻,都是难得的上乘之作。他们在学习中,还注意将国画中水墨的特点与木刻的技法结合起来,创作出一批很有特色的作品。这一点深受他们的导师、著名画家黄永玉的赞赏,认为这是他们“敏慧、辛劳加专注”而取得的“令人惊讶的成绩”。

他们在中国学习了5年,在学识与绘画技巧上取得了长足进步,记得当年《人民中国》画报上曾刊登过多幅照片,介绍他们在中国学习的情况。北京展览馆举办埃及画展时,也展出过他们多幅美术作品。其中图玛德的套色木刻《亚非大团结》,被认为是中埃文化交流和中埃友谊的新成果。1961年夏天,他们结束留学生活,并以优异的成绩双双获得硕士学位。正如他们的导师黄永玉在短文《难忘之忆》中所述:

“五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其间(他们)俩夫妇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玛汉,诞生于其父母研究美术的中国美术的最高学府。玛汉呀!玛汉呀!你记得大操场边的小楼吗?两个人从埃及来,三个人回埃及去,还带着满满的艺术创作……”

为了让女儿玛汉永远记住中国和美院“大操场边的小楼”,父母还特意为她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小红……

岁月无情,一晃近四十年过去,当我们再次见到黑白、图玛德夫妇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已经不是我们在美院大操场第一次见到的那对年轻、活泼,充满青春活力的埃及青年了。他们返回埃及后,除了继续从事美术创作,在埃及和其他国家举办画展外,还分别担任过埃及新闻部门及《鲁兹・优素福》等杂志的艺术指导、美术编辑和埃及文化部所属的大众文化部部长及艺术主管。黑白还担任着开罗Atelie作家、艺术家协会主席等多个兼职。出版过多部美术与文学著作,荣膺过穆巴拉克总统颁发的一等“科学与艺术勋章”,更集画家、作家、摄影家、社会活动家于一身。最难能可贵的是不管岁月流逝,世事沧桑,他们始终几十年如一日,把推动中埃人民友谊与文化交流,当作自己的“义务”。凡从中国去的文化艺术团组,作家、诗人、编导、演员……只要需要,他们都热情相助。正如黄永玉先生所说:“这是从埃及来的人和到埃及去的人都时常说起的:埃及有个黑白和图玛德。”当年中央美院的师长和学友们往访埃及,他们自然更是不遗余力。

我们虽不是专门搞艺术的,但酷爱文学、艺术,又有不少共同熟识的作家、艺术家朋友,由于有共同爱好和共同语言,所以很快便成了黑白夫妇的知心朋友。我们在开罗任职的几年里,周末或假日常聚在一起,就文学、艺术,中国与埃及文化传统、风俗民情等等方方面面的话题进行探讨与交流。

黑白夫妇住在开罗新区马阿迪一条幽静的小街上。记得我们第一次按照黑白先生开的地址,很快找到这条小街,正待查找门牌号,却一眼看见路边停着的一辆蓝色小汽车的后玻璃窗上,贴着一条白纸,上面写着四个楷书汉字:风雨归舟。我们会心地笑了,这条浓荫披履的大街恰似一条河,黑白夫妇把他们的小“舟”系在这里,不用说,这里一定是他们温馨的港湾――他们的家。

走进黑白夫妇的家,就像走进了中国传统艺术博物馆:墙上挂的是齐白石、石鲁、李可染、黄胄等名家的画,有的是画家送的,有的是他们在荣宝斋买的。李可染的一幅《雨余山色》边款题的是:“五八年可染在课堂为黑白图玛德二同学写。”另一幅《晚凉风中看浴牛》题的是:“黑白图玛德正”。1989年黑白夫妇访华时,可染大师已身染沉疴,黑白夫妇赶到病床前探望。当年可染大师的这对风华正茂的洋弟子,也已华发满头……1961年冬黑白夫妇学成归国前,黄胄专门为他们画了一幅画,边款上题的是:“黑白图玛德画友留念。”画上俊俏的维吾尔族少女和那两匹鲜活调皮的小毛驴呼之欲出……另一面墙上,挂的是两幅《后出师表》,那骄若游龙的行草,相传是岳飞的笔迹。黑底白字,我们原以为是碑拓,黑白摇摇头:“你们去摸摸看。”走近细看,竟是丝绒刺绣的,工艺精湛,令人赞叹,现在在国内大概也很难觅得。黑白夫妇说,那是他们在北京老东安市场买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埃及留学生的生活并不宽裕,他们便设法在东安市场的古玩店、旧书店和东安门的旧家具店去买便宜货。身穿对襟黑绸衫、灰绸裤,脚蹬一双黑布鞋,好像中国武术师似的黑白,指着一扇雕花屏风说:“当时,这在工艺品商店要好几百块,而我们在旧家具店,只花了十几块钱。”图玛德抱出一只长颈大肚的景泰蓝花瓶说:“你们看它的造型多美!我们买时,只花了五块钱。”房间里,牙雕,瓷盘,茶几,江南农村手绣的布幡,以及图玛德胸前挂的写着“富贵长寿”的小长命锁,无不是他们在悉心学艺的同时,利用假期或随学校外出写生、实习的机会,一点一点辛勤汇集起来的。而今,几十年过去,他们没有追逐时代的潮流,去添置什么“新潮”家具,客厅里依旧摆满这些不远万里从中国带回的工艺品,依旧生活在他们熟悉的中国传统的文化氛围中。他们说,他们舍不得,也不想更换“新潮”的家具,因为这些工艺品,几乎每一件都有一个难忘的故事,都带给他们一段对中国的温馨的回忆……他们在北京出生的女儿小红,现在是埃及建设银行一家分行的行长,她也一直把吴作人大师为她画的熊猫挂在自己的卧室里。难怪黑白夫妇总爱说:“我们是半个中国人。”

黑白夫妇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他们不仅在学校虚心向老师们求教,而且还在课余广泛涉猎中国的文学、戏剧及其他传统艺术。天桥、琉璃厂、东安市场、吉祥剧院等当年洋溢着中国传统文化气息的场所,都是他们课余经常相伴逡巡的地方。特别是黑白,生性幽默,谈笑间,有时还会脱口说一段绕口令,伶俐的口齿,地道的京腔,常搏得满座中国客人的喝彩。在北京时,他们夫妇经友人介绍还结识了茅盾、梅兰芳、老舍……看过老舍的话剧《茶馆》,并应邀出席了梅兰芳告别演出的《贵妃醉酒》。

当年,总理对这对来自首个与中国建交的非洲和阿拉伯国家的留学生也疼爱有加,在宴请埃及驻华大使哈桑・拉杰布时,也把他们请去。提起那段往事,他们总无限感慨。那时,他们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学生,而却是受人尊敬的大国总理。接到邀请时,他们既激动,又不安。还是拉杰布大使帮他们打消了顾虑。而一见面,巨大的感召力和长辈对晚辈的和蔼、慈祥的关切,使他们感到就像在家里一样。他们说,给他们印象最深的是也像当时中国普通百姓一样,穿着干净、朴素的旧衣服,这也越发显出伟大人格魅力。从这里,他们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的尊贵主要看人品、人格,没有高尚的人品、人格,就是搬座金山来坐着,也不会使自己“尊贵”起来……他们还记得,有一次看电影,远远地向他们招手,那天,图玛德穿的是中国的旗袍,指指她的衣服,开心地笑……

我们不只一次地听黑白图玛德夫妇津津有味地谈起这些往事,他们对中国的感情,是绝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淡漠的。这一点我们体会犹深。彭龄少年时曾钟爱美术,特别羡慕集翻译家、作家、画家于一身的高莽,出访时取出随身带的速写本和笔,匆匆几笔就将看到的有意义的人物、风光、景物,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到埃及后,空闲时他也常拿个小本练习素描,但因画技拙劣,除章谊外,从不将小本示人。结识黑白夫妇这两位埃及画家后,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好的学习机会,他们对彭龄这位中国“老学生”并不嫌弃,黑白拿出他初学时的素描,鼓励彭龄“不要怕画得不像,要多画、多练习。”图玛德则一幅一幅细细评点,每次见面,她都像老师一样,要捡查“作业”。我们离任时,黑白还特意送我们一幅他画的尼罗河风光,这幅画一直为我们珍藏,一看见它便想起同黑白、图玛德夫妇在埃及相聚的日子,想起他们的珍贵友谊。

我们的散文集《埃及漫步》结集出版时,书中除附有照片外,还附有彭龄在埃及画的素描。当黑白先生应中国对外友协之邀,率团来北京进行学术交流时,我们将《埃及漫步》送给他,黑白看到彭龄的插画,连连说:“我一回开罗,就给图玛德看,她也会像我一样高兴……”我们知道画得不像样子,但黑白夫妇的鼓励,令我们倍感鼓舞,后来的两本散文集,也都大胆地附上我们自己绘的插图……

我们一直保持着与黑白夫妇的书信来往,2002年彭龄参加友协组织的代表团,出访埃及、利比亚,在开罗有幸见到了黑白、图玛德。同年的9月,黑白、图玛德夫妇应对外友协和中央美院之邀,来中国举行艺术生活及作品回顾展,在展览开幕的同时,还举行了授予黑白“人民友好使者”称号仪式。当对外友协陈昊苏会长授予黑白先生奖章、证书后,黑白在热烈的掌声中用地道的北京话发表感言说:“今天,我们为重回母校――中央美术学院感到由衷的高兴。至于授予我‘人民友好使者’称号,我既感到荣幸,又感到不安,因为我们只做了一点点应该做的事情……”其谦虚、和蔼一如往常。更令人感动的是黑白身体已大不如前,友协贾玲处长怕他过劳,为他端来一把椅子,却被他婉谢了,依旧同其他佳宾一起坚持站到仪式结束……

我们深为黑白先生的病感到不安,一再劝他动手术。彭龄1998年做了根治手术后,一直没有复发或转移,但黑白却采取保守疗法。大约发现时癌肿已经扩散,终于不治。

当我们得到黑白病故的消息时,立即驰函图玛德,希望她和小红节哀顺变。令我们欣慰的是,她们都很坚强。图玛德回信说:黑白虽然走了,但埃中友谊长存……

是的,中国人民的好朋友黑白虽然已离我们远去,但他生前为埃及,为埃中友好,及为全人类文明、发展、进步,所作的卓越贡献,及他高尚品德,都将为埃中两国人民所谨记。就像奔流不息的尼罗河水,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