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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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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默默无闻。除了偶尔会在公布考试成绩前十名的名单时听到他的名字之外,对于我来说,他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在我看来,他也不过就是台会考试的机器,不屑一提。

高二上的哲学课常常被我们这帮人用来"修身养性"。教我们哲学的是个老教师,大概教完我们这一届就该退休了,可他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们都说歇歇吧,可他不。为了使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听课,他经常会杜撰出一些例如"我和刘晓庆的爱情"之类的故事来刺激我们的神经,然后牵强附会地扯出一条哲学原理---联系是普遍的。嘿!这堂课我没睡,听老头子说梦话,挺有意思!

可有个人睡了!

老头子正唾沫横飞地讲在兴头上,突然大吼一声:"张默!"一瞬间,几十双眼睛转向一个位置,比"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还要准确灵敏---张默正伏案而睡。"张默!"老头子走下了讲台,张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这么一抬,全班爆笑不止。他额前的一撮头发变成了鸡窝状,左半边脸压成了"中国地图"。

"张默啊!你是个好学生啊!上课怎么能睡觉呢?"张默噌的站起来,他生得白净,个子也有一百七十几公分,如果你眼神稍差一点,他或许也会成为你字典里"帅哥"这个词的一个实例。

"张默啊!我刚才讲了什么?听到了吗?"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老师都对"好学生"最有耐心。

"没有。"他真的很酷,敢这样直白。

"那你怎么能睡觉?"老教师由"安抚"转为"逼供"。

"你讲的那些东西,根本和哲学这个主题没有什么关系嘛!我今天中午去打球,太累了,又听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就睡了。"他一字一句,不慌不忙,振振有辞。

我有点动摇了对张默的看法,他好像也不是那种为了分数要死要活的"好学生"嘛,他上课会迟到,也不记什么笔记,通常不听物理课,还和我一样不高兴去做早操。我们经常在图书馆文学书专架遇见,有一回我们讲起了张爱玲和王安忆!

他不简单---我这么认为。

我清晰地记得,夏岛调位子坐到我旁边的那个晚上,我们做了"打点记时器"的实验。那是个温暖的秋夜,老师让我们带回最满意的一条纸带,将计算结果连同实验报告册一起上交。可她和我坐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我的纸带当作垃圾扔了。口舌之战自是无法避免,没想到的是最终竟演变成一场全班半数以上的人参与的关于"公德意识"的论战。

我说:"你总不能当这个世界是为你一个人而存在的。你要尊重别人,动别人的东西之前起码要问一声吧!"她却说:"你说得对。你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存在,那么你就要有自我保护意识啊!你不保护好自己的纸带,丢在地上,谁知道那是不是一张你不要的废纸呢?"我们争得面红耳赤,全班为之沸腾---用"沸腾"这个词绝不夸张。

这时候,一个男生跑过来,喊着:"休战!休战!这才是你的纸带!我刚才没做好实验,我那破纸带也算不出答案,就拿你的纸带先去算了一下,那地上的是我随手丢的。别吵了!都是我的错。两位小姐,给我个面子。""哈哈哈!"全班狂笑,我简直肺都快气炸了。夏岛"扑哧"一声也笑起来,我气愤地对她说:"你还笑。我们被他涮了!"她拍着我的肩,笑得更厉害,我竟也不知怎么了,笑神经受到了刺激,以我独特的方式大笑起来。

那个温暖的夜让两个女生热得大汗淋漓,意犹未竟的我们一路飚车回家。

高二开始,全班被一种叫做郁闷的气息笼罩着。"郁闷"这个词比"睡觉"、"吃饭"、"作业"更高频率地挂在我们嘴边。后来有一句广告词:"今天你洗头了吗?"我们稍做改动,成了见面的问候语---"今天你郁闷了吗?"后来上了大学,发现寝室里来自全国各地的同胞们都习惯用"郁闷"这个词。原来全国的高中生都在郁闷、郁闷、郁闷。在科尔沁大草原骑着马郁闷,在海南岛吸着新鲜的椰汁郁闷,在无锡啃着香嫩的排骨郁闷,在上海"巴黎春天"对着时装郁闷……"不在郁闷中爆发,就在郁闷中灭亡。"一大群男生喊道:"我们要爆发了!"

而我和夏岛喜欢在郁闷的时候走路,学校的两幢教学楼之间有天桥连着,我们就从一楼打着圈走到楼顶,然后坐在楼顶的边上,双腿在风中随意地荡着。那时总是很喜欢唱歌,唱《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暂且抛弃所有的东西---其实无非也就是分数、考大学之类的。她的声音和我的声音常常此起彼伏,唱着共同的旋律。我觉得真好,那种很默契的感觉。

高二时,张默成了我的徒弟。我收张默为徒,完全是为了教他作文。可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在互换角色,我没有什么"大作"出笼,可他好像编儿歌一样写了巨多的诗。我用一种近乎"瞻仰"的情绪阅读他那些晦涩的诗句,接着再说些连自己也不懂的话给他,以确认我的师父身份。后来他越来越夸张,上物理课也写,上英语课也写,一下课就把几张纸笑嘻嘻地塞给我。我最怕看他这些东西,简直比数学考试还令我痛苦。

但为了不辜负他的诗,我把他的一首诗和我的几句"文不对诗"的评论放在了班报的头版。

他的诗是这样的:

捉迷藏

你请求我/陪你玩一次游戏/我虽然不情愿/但仍答应了你

我悄悄地回过头/看着捉迷藏的你/你匆忙的身影/在屋里奔来奔去

为了这一次游戏/你耗费了大量精力/我不想找你/可你却让我作弊

我虽然好像在找你/可实际上却是你在找我/因为和你玩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我的评论是这样的:

我们渐渐成了生活的被动接受者。"捉迷藏",捉人者捉的竟是自己,表现出人性的复杂与多变,人们变得空虚孤独,精神处于迷失当中……

我不知道我们的老班老关看到这份班报的稿样时会是多么的惊讶,他一定在心里嘀咕:这两个人在搞什么?而他又是多么无奈地将它送进影印室,就更不得而知了。他或许想和我还有张默说:"出去别说我是你们语文老师。"

老关是我们的老班,也是语文老师。老关其实不老,只是打扮得太传统,整天西装革履的。"老"还有老大的意思,老关应该为此自豪,这个称谓证明同学们还是爱他的。

时至高三,教室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就是那个硕大的高考倒计时牌。

还有三百多天的时候,班上开始流行看安妮宝贝的《瞬间空白》。那是一本我在高二时买的书,一读竟立刻爱不释手,还在同学中找到了不少同道。我常常想:我们在十七八岁读那么多隐晦的文字,并且喜欢,绝对是因为我们的心灵上也有一块与它相似的阴暗的角落。

这种书张默是不看的,他常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上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一天他跟我讲他的一个科幻小说的构思,关于宇宙大爆炸理论的,我不停地点头,其实压根儿也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安妮宝贝的书转了一圈,回到我的手上,已经破烂得一页页都散落下来。我用一种很奇怪的动作翻着"书",然后将一张张书页撕成碎片。我们的生活里没有爱情,没有英俊深沉的林,没有光脚穿球鞋的漂亮女孩,没有酒、咖啡、香烟,没有网络,所以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

离高考还有两百天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们的生活里有阳光,有雨露,有父母的关心,有好吃的,有好喝的,有试卷,还有成绩排行榜。

"如果我有一条围巾,我就会把她围在脖子上;如果我有一朵花,我可以把它摘下来,带走。可是,你不能把星星摘下来。"

"我不能摘星星,但我能把它们存入银行。"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把星星的数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把这张纸锁在抽屉里。"

"就这样吗?"

"这样就够了。"

这是《小王子》里小王子来到第四个星球和一个商人的一番对话。在高考倒计时牌翻到100天那一页时,我们的做法差不多跟那个商人一样荒唐。

那天下了中雨,空气中夹杂着暧昧的潮湿,每个人都闷得慌。上午最后两节是数学。数学老师是最有说服力的,他曾教出无数高分考生的历史传奇一样在学校里流传。离高考还有100天的我们已经快成了盲目的信徒,只要你穿上一袭黑袍,或是裹上袈裟,我们就可以虔诚地为你唱颂歌,朝你膜拜。

第一节数学课下课铃响的时候,老师并没有立即宣布下课,他不说话,我们绝不敢有什么动静。他沉默了一会儿,举起左手的食指在空中点了两下,开了口:"校门口的阳光教辅书店,今天会到一批材料。"这句话让人想到警匪片里,两个黑社会团伙在码头进行交易,卖方对买方说:"今天会到一批货。"我们都笑起来,但笑声在五秒钟之内消失,因为数学老师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那份材料叫'特快专递',都是今年最新的各地高考模拟试题,很有指导意义。"他顿了顿,接着说,"快点去买,不然就没有了。每本六块。下课吧!"我们长吁一口气。"最好,今天就去买!"数学老师提高了声音,又追了一句。

第四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大家就做好了冲向阳光教辅书店的准备,你很难想像五六十个人围攻一个小书店的声势有多么浩大。老板喜滋滋地看着我们的一字长蛇阵。每个拿到书的人,都像去领工资一样急迫地奔到收银台付款。大家拿着那本资料像拿到了今年的高考试卷一样欣喜若狂。最后还发生了一场争吵,两个男生为了最后一本薄薄的资料几乎大打出手。

如果我有一本烹饪大全,我可以做上一桌好菜;如果我有一本《爱的教育》,我可以学会爱,付出爱;我要一本数学题有什么用?

可以使你的考分越来越高---又有什么用?

可以考上好大学---又有什么用?

可以找到赚钱多的工作---又有什么用?

可以让你衣食无忧,享受人生。

哦。我懂了。数学题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只不过会把我们送进银行的保险柜里,让我们安安稳稳地过完剩下的大半辈子。

"就这样吗?"

"这样就够了。"

是,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无数的日子都在指尖上滑过,高中只剩下30天的时候,人总是特别容易有感慨,就算对着墙壁上的那只钟,都会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来,即便它已经寂寞地挂在那里三年,三年来我们从未在意过它,除了在盼望下课时瞥上几眼。

初夏的校园总是很抒情,护校河的水欢乐地向前跑,堤上的柳枝以最茂盛的姿态去迎接水中的另一个自己,绿茵茵的操场上有一二年级学弟奔跑的身影,校园广播里的故事虽然夸张但也会让人感动……

一个星期六的晚自习,老关没有来,我们逃跑了,来到教学楼后面的运动场。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多少星星,运动场黑暗而宽广,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让人有奔跑的欲望。夏日的风吹拂我们的每一寸肌肤,有透彻心肺的凉爽和无拘无束的自由。

我、张默、夏岛并排坐在看台的最高一层,我们望着远方黑黝黝的山,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话。说我们尚存的但已经知道只能是理想的理想,说我们欢乐的但有太多遗憾的过去,说我们曾经一直迷惑并且到现在依然没有答案的疑问,说为我们操着心比我们更紧张的父母……我和夏岛都流了泪。那个夜晚究竟说了多少我已经忘记了。我记得的是那晚的风,那晚的天空,那晚我们的奇怪冲动的脸孔。

一上大学,高中同学们都武装起来,行头变了,手里总是捏着一只手机,发、发、发、发短信。我敢断定:21世纪初期大学生的短信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载入史册。一到放长假,总要搞几个聚会什么的,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聊聊侃侃,大家好像并不陌生,更没有疏远。再拽上老关,简直好像回到了从前。女生仍是潇洒的潇洒,腼腆的腼腆。男生却不一样了,喝起了酒,抽起了烟。

而对于大学里的第一个春天,我则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向往。因为以往的春天会让我感到很苦恼,因为"春眠不觉晓",课上总是犯困。现在,我虽然仍被什么积分、微分搞得头大,依然看不懂扭得夸张的供求曲线,还背着诸如remember to do和re-member doing的区别,但我可以在充满阳光的阳台晒两床被子,泡上一杯咖啡,放上一张CD,不管什么音乐……或许还可能收到张默的短信,相互交流一下大学生活,虽然这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有一次,我坐在床上翻几米的《我只能为你画一张小卡片》,里面有这样的句子:"如果世界没有天空,我要对着什么发呆?"无事时发给张默,他竟迅速回复了:"如果世界只剩下天空,思念的天空在哪里?"这并不是一个最巧妙的回答,但却像一道刺目的光芒射入我的眼睛,疼痛却温暖。这个男孩显然觉得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一定是在思念,思念一些人一些事。这是多么温情的想法呀!

深夜在网上爬行,总见QQ上惟一亮着的就是他。我们不太说话,只在临下时互道一声晚安。他喜欢到一些冷僻的文学网站发帖子,和素不相识的人对恃,争论各自的哲学思想。

在一个树叶摇碎阳光的初夏早晨,我去张默学校看他,我们说好在图书馆门口见。我提前半个小时到达,远远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身边还有一个只到他肩头的女孩,一样的清秀,简单的短袖T恤、牛仔裤,一根辫子束在脑后,算不上漂亮,但眼睛很澄澈。

我走过去。张默仍是笑,但有些害羞,红着脸。女孩倒是很大方,拉我的手:"我知道你就是张默的师父!我叫刘潇。"她沉默了几秒钟,又补充道,"挺大众的名字。"她或许听张默说过我对文字的敏感。我笑起来:"这天底下,有太多人叫刘潇了,叫张默的也不计其数啊!但是你们却是惟一的。"

那个早晨,空气中荡漾着一种平静的快乐。我们一直在说诗,说哲学,说那些过往的生活。临走的时候,我送他《小王子》。

告辞的时候正是中午,阳光显得有些灼热。回头望着两个并肩渐行渐远的背影,脑子里浮现出《小王子》中细碎的句子:"不管是房子、星星、或是沙漠,都因为看不见的东西而显得美丽!"那么青春岁月里那看不见的东西就是友情与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