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说中临近窒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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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粗糙、斑驳的石墙,围成一个半圆,顶部呈围拢状向观众席环抱而来,从阶梯状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看去,它既像一顶王冠,又像一双伸向观众的手臂。四扇门轮流开闭,在灯光以及树影等简单的变幻下,将我们带入修女办公室、花园、篮球场……教堂彩色玻璃眩目的光影,从墙上巨大的镂空十字架中向观众席迎面投射过来。
“你像是透过窗户看着世界。玻璃的那面:快乐、无忧无虑的人们;玻璃的这边:只有你。事情发生了,你得承受着,无法言传……怀疑和坚信同样有着强大持久的凝聚力,当你迷茫的时候,你并不孤独。” 话剧《怀疑》在男主人公布兰登・弗林神父富有魅力的布道中开始了。
据说,这出戏取材于上世纪60年代美国教会发生的一个真实故事。一九年,一所位于纽约市的天主教会学校,阿洛西斯・博维亚修女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出于本能和职业敏感,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怀疑学校的弗林神父特别照顾班里唯一的黑人男学生,是因为他企图或者已经引诱了这个男孩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面对阿洛西斯修女的置疑,神父尽力辩解,可是这改变不了修女的怀疑,于是两人展开了一场意志和信仰的较量。
弗林神父是一个有着磁性嗓音、渊博知识、惹人喜欢的教师,他的罚球投篮课总是在欢笑声中下课,男孩子们可以换好衣服,到神父寓所中,用些饮料饼干后自由讨论。而这所学校的校长阿洛西斯修女尽管是那么的古板、严厉,可却处处为男女孩子们的成长着想。她不喜欢弗林神父虽然干净但很长的指甲,不喜欢他喝茶时每杯都要加三块糖,不喜欢他用圆珠笔,不喜欢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晚会节目……但她对弗林神父的“不轨行为”所掌握的全部证据――仅仅来自于那个在大部分时间里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服从的詹姆斯修女含糊不清的观察和她自己内心的猜测,还有,“八年前有一个神父被我们制止了”。她对詹姆斯修女的训诫也是:“心是热的,而你的脑筋必须是冷的。”
弗林神父认为阿洛西斯修女对他的怀疑完全是“想一手遮天阻碍这个学校和教区的进步……阻碍教育的进步和教会的人性”。所以他终于在随后的布道中,以讲一个散布流言蜚语的妇人的故事作为还击。那故事,他承认是编的。因为他认为,“真实无法成为感人的布道,它既令人困惑,又无清晰的结论。”
阿洛西斯修女声称她电话询问了弗林神父以前服务的教区,发现他五年内更换了三个教区,虽然他的记录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污点,但她还是发誓要一个一个地去追查他过去的教区,并告诉那些家长,他仍和孩子们在一起。但是,在弗林神父随后转到别的教区之后,她对詹姆斯修女承认自己并没有打那个电话。为了那份怀疑,她用谎言践踏了自己的道德底线。
因为詹姆斯修女对弗林神父深信不疑,校长阿洛西斯修女对自己所怀疑的内容也同样深信不疑。所以剧终时,她们重复地说着:“我真是怀疑啊!我真是太怀疑了!”
剧作者约翰・P・尚利1950年10月出生于纽约市布朗克斯区,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都在教会学校中度过,他曾被赶出圣海伦娜教堂的幼儿园,被圣安东尼学校逐出学校的午餐计划,被斯贝尔曼红衣主教高中开除……他在介绍自己这些经历的时候曾为这样的遭遇潸然泪下。但是,在剧本的扉页上,尚利却又曾写下这样的话:“谨以此剧献给众多在医院、学校和老人院勤勉奉献了一生的天主教修女们。尽管她们一直承受着恶意的讥讽和嘲笑,而我们中又有谁能那样地慷慨无私呢!” 这部关于当代社会中人们的怀疑和信仰的戏剧,真是一部深刻剖析人性、充满悖论的戏剧,连关于作者的信息都是如此。
不过剧作家尚利在阿洛西斯修女对神父的指控上是保持中立的。两个剧中人到底孰是孰非,仅仅从剧作所呈现的细节上来看,并不能判定出来。他们两人的行为,都暴露出很多的疑点。有着绝好口碑的弗林神父并没有威胁到她的校长地位,阿洛西斯修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为什么那样一口咬定不放松,又不惜冲破道德底线以谎言相试探?弗林神父既然是那样的正直、阳光,为什么面对阿洛西斯修女调查他以往经历的谎言,竟然选择了沉默和调离?
怀疑,曾经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是人类进步的契机与动力,无数次改变着这个世界;但也是这个怀疑,不知造成过多少种族、阶级、阶层和个体之间的隔膜、冲突。
信仰,则一直是人类前行道路上最有力量的心灵支撑;可是,也的确曾经有些人却是自觉不自觉地,执此双面利刃去纵容罪恶、滥杀无辜。
还有爱,这人类最美的语言,人间的胜景,点燃内心神圣的火焰;同样也不知有多少憾恨由它而生发,不知有多少痛彻心肺的伤害借它之名……
于是,观众被抛进了一个由信仰和怀疑为经纬线编织而成的巨大蛛网之中,他们要靠紧张的分析和似乎无边的思考来决定到底要抽掉哪根才能冲出两个小时之内慢慢收紧的求索之网,重新去呼吸那多年来熟悉的、平淡的空气。这一刻,他们在体验着传说中的那种临近窒息的。
没有荒诞不经,也没有商场征战,没有莺歌燕舞、打情骂俏,也没有时髦的时空穿越。除了哈姆雷特、娜拉这些百年经典形象,我们的舞台上既然有杜拉拉,当然也应该有阿洛西斯修女、弗林神父。
话剧《怀疑》曾经在美国获得2005年普里策戏剧奖、2005年托尼最佳戏剧奖、2005 年纽约戏剧评论圈最佳戏剧奖。由它改编的电影《虐童疑云》则入围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编剧和导演都由原编剧尚利担当。此次上海版话剧《怀疑》中的两位主人公弗林神父和阿洛西斯修女,分别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黄金“老戏骨”周野芒和宋忆宁扮演。对于剧中大段大段长篇对白的密集交锋,宋忆宁凭炉火纯青的功底只消三两分钟便将观众完全带入戏中,周野芒那磁性的声音和潇洒的身形动作更是迷人,扮演詹姆斯修女的丁美婷和扮演黑人孩子母亲的宋茹惠,表演亦颇多可圈可点之处。然而,也许是对怀疑和信任的思考负载稍显过重的缘故,曾经有过婚史的阿洛西斯修女爱孩子的温柔,以及弗林神父阳光和狡黠、愤怒的一面,在舞台上的展现得稍显过于收敛。戏谚云:有一千场演出,就有一千个不同的哈姆雷特。2010上海版《怀疑》带给观众的是这一个班底的阐释,它带给观众的震撼和思考的同样是那样的巨大。
在演出的场刊上,印有两张四周打孔、可以很方便取下的选票,上面印的是阿洛西斯修女和弗林神父的名字。如果你手里握有一张这样的选票,你会选择相信谁说的?你会把谁的名字投进剧场门口的投票箱呢?
我没有将其中的任何一张撕下来。
让这个选择等待的时间更长一点吧。
让这份思考,这份警醒,更长久地驻足于人们的心中吧。
但愿,在这世界上,信仰、爱和怀疑,能够共同拧成一股坚强的巨绳,让我们缘着它,走过人生的四季,攀向人类至极至乐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