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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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哥

一个村住着

我叫他五哥

那年，五哥在水泥厂打工

遇到哑炮，清理时爆炸了

在医院住了大半年

从此，五哥的身体

和他的命一样

残缺不全，左手丢了三个手指

右手剩下三个手指

左眼成了狗眼，高低都看不见人

右眼视力刚好能看清

自己剩下的几个手指

前几天，我们在村头闲聊

他说：有一回，水泥供不上卖

老板让他们连轴转

每人多给了二百块钱

那么一个寡言、忧愁的人

突然笑了，笑得

饱满、直白

仿佛占了多大的便宜

村里的学校空了

村里的学校空了

没有学生上课的空

窗上落满鸟屎的空

校门被人卸掉的空

多年前，孩子们留下的影子

已经场上的羊吃掉

脚印也被四溢的雨水冲走

我曾经和一群孩子一起

把童年藏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但那个经常坐在老柳树下

看书的漂亮女生

我并不知道她的姓名

今天早晨，我从那里路过

只是看了一眼

心一下就空了

空空荡荡的空，空无一物的空

空到空虚的空，空到发慌的空

捕鱼的人

整条河流和夏日的时光

都是他们的

河是小河，黄昏中

看上去有些清浅

里面有些什么，却永远说不清

捕鱼的人，临渊结网

给鱼设计一条

舒适的不想逃脱的道路

夕光穿过林隙，落在捕鱼人的身上

无数漏洞编织的阴谋

仿佛是生活的一个隐喻

河水一直在流，一转身

已经流出很远很远了

就像岁月，渔网一样

悄然间爬上捕鱼人的脸

槐树林

村庄后边的小山

若干年前

是石头和荒草的天堂

后来栽满了槐树

（有人来往于槐树林和村庄之间

他们重复着前人的路

我有时怀疑，其中

是不是夹杂着死去的先人）

这片树林，我曾在一个夏夜

一个人偷偷去过

那年我十五岁

奶奶刚刚去世，埋在树林里

我不能阻止她死去

别人也无法阻止我去找她

树林静得出奇，月亮兀自挂在天上

鸟沉睡巢中，几粒萤火虫

在我的前面带路

它们是夜的眼睛

如今奶奶已去世多年

她身边的槐树长出了一茬又一茬

清明节我去给她上坟

看见她的坟头上

也长出了几棵幼小的槐树

风吹过来

它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多像当年的大风里，怕我被刮走

奶奶紧紧抱着我一样

类似的事情

一群白鹅逆流而上

捕鱼的人披着落日的斗篷

在山影间收网，像一只孤独的鹅

那几个扛着锄头收工的人

拖着长长的影子，过没膝的河水

消逝在不远处的村庄

循着他们走过的地方

我高高挽起裤腿

这是去年的事了，也许多少年前

就曾有过类似的事情

今年的河水，有些窄、有些清浅

两岸时有时无的蛙鼓和鸟语

简单、寂寥

多少年后，如果

还有乡亲们在我的身前身后

这样水过河，还有

安静的种子埋进我的眼睛，多好

远 行

起得最早的是枝头的宿鸟

比鸡鸣狗吠都要早

远行的人，被它一再催促

说明霞光已经在远处上路

天空被远山一点点举起

远行的人，不再犹豫

被风吹弯的炊烟

散发着柴草的味道

让他不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是起身的时候了

他走到村外，好几条路

闪烁一样的微光

其中的一条

将送他远去，另一条

会迎接他回来

想去一趟

想去一趟，见一见

一生清修的苦行僧人

让布达拉宫金色的光芒

笼罩我，还想问一问

三跪九叩的朝圣者

肉身亲吻土地的那一瞬

一颗虔诚的心

放在哪里才最安稳

其实，我连离家很近的庙宇

也没去过

寺刹的灵光，土木胎质上的镀金

生化不出菩提与明镜

一个俗客

即使走进神灵的宫殿

也参不透生命的真意

但这丝毫不影响

我对雪域高原的向往

以及对宗教的敬畏

神，一直住在我的心里

就像梦，一直住在梦想里

只有洁白雪山上神圣的蔚蓝

能让净地

等待轮回，我还想

亲手转一转经筒

一圈圈地，抖落满身的灰尘

满心的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