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他们用过的注射器比冲锋枪还厉害”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他们用过的注射器比冲锋枪还厉害”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采访对象:林 禾(化名),男,艾滋病防治研究所研究人员

采访时间:2003年7月10日

(采访手记:林禾的手提电脑里储存的,都是吸毒者、艾滋病患者和感染者的图片,这些是他在作调查时拍下来的。照片中溃烂的四肢、口腔让我难以抑制恶心的感觉,转过脸不敢再看。林禾说,每次调查完我都对自己说,再也不到这种鬼地方来了,但下一次,我还得去,必须去,而且去的地方可能比上次更糟糕,这就是我的工作。

作为艾滋病防治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林禾必须经常到吸毒、、人群相对集中的地方对这些人进行调查和身体检查,目的就是为了摸清这些艾滋病高发人群的基本情况和艾滋病感染水平,了解艾滋病传播途径的变化和可能出现的新情况,好及时做好防治工作。同时也向他们传播艾滋病防治知识。)

地上到处都扔着吸毒者用过的针头

1996年,我们在吸毒者中发现第一例艾滋病感染者,之后,因注射吸毒共用针具而感染艾滋的人数不断增加,对吸毒者的调查、研究也成为我们艾滋病研究所的工作重点。

前不久,我们到阳江市下面的一个村里去,对那里的吸毒者进行调查。改革开放时,那个村很多青壮年都外出到珠三角打工,赚了不少钱,有些就回到家乡投资办厂,带动村里的经济发展,这个村也繁华了一段时间。但是,精神上的贫乏让富裕后的某些人觉得空虚,开始沾染上,慢慢地,就在这个村庄蔓延开来,很多人都被卷入这个黑洞无法自拔,现在这个村已经被吞噬得荒凉不堪。

下去调查时,我们都穿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小蔡还穿着凉鞋,她是刚分配来的大学生,第一次参加这种调查工作,没经验。为了不影响村民的正常生活、工作,我们就在村外选了一片空地作为调查场地。到那后,我们发现地上到处都扔着吸毒者用过的针头,还带着血,走路时稍不注意都有可能被针头扎到。这一切真把小蔡吓坏了,可镇上的小孩有些就光着脚在路上乱跑。他们的父母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对孩子有多危险,但沾染上毒瘾的人别说对家庭对孩子的有什么责任感,毒瘾上来时,就连做人最微薄的一点自尊和安全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时小蔡就拉着我说:“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我跟她说,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害怕,慢慢就习惯了。

村里很多吸毒者都愿意到我们的调查现场接受调查,他们知道我们是医生,不会为难他们,也希望通过我们的检测,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看看自己有没有染病。不过,在接受调查时,他们都希望我们能为他们保密。一个40多岁的男人在调查时毒瘾发作,也不回避我们,当场就拿出锡纸和白粉“追龙”。我拿了相机要拍,他马上转过身去,说:“你要拍可以,但不要拍我的头。”他不希望别人,尤其是他老婆孩子知道他是个吸毒者,虽然这种事他也知道瞒不了,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所以,我拍的这张照片只有他的背影。吸毒的人其实不是没有羞耻感,我相信毒瘾过了他们肯定也很厌恶自己怎么会这么不知羞耻,完全没有做人的尊严,但毒瘾发作时他们顾及不了除以外的其他东西。我有个朋友就曾经在火车站亲眼目睹一个瘾君子毒瘾发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注射器,都来不及挽裤腿了,就这样隔着裤子扎下去!毒瘾发作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只要有,命都可以不要。

虽然我们向他们保证我们绝不会透露他们的真实情况,但调查时大部分人还是不肯告诉我们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肯出示身份证。往往几天后,他们打电话来问检测结果时,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报的名在登记的名单里根本就找不到,问他当时报的是什么名,他也忘记了。这些情况我们也明白,所以调查时同样的问题我们会问很多人,然后在他们编的各式各样的谎言中寻找共性的东西。检测身体时,我们就会指着登记表上的名字一再跟他们强调,“你现在报的这个名字你一定要记住啊”,但过几天打电话,还是有很多人忘了。

跟他们面对面聊天时,我问他们,知不知道共用注射器很危险,很容易被感染艾滋病?他们说,其实这些他们都知道,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们都会各用各的注射器,但有时候毒瘾上来了,很难受,根本就没办法考虑其他的事情,何况注射器又不是那么容易买到。

为了不让家人知道,吸毒时他们一般会避开家人,几个人找个地方聚在一起吸。我觉得他们心里其实也很孤独,当初会沾染多少都与心理上的空虚、苦闷有关,染上后,正常人更是不愿意接近他们,他们也只能在吸毒者中寻找可以一起说话、一起吸毒的伙伴。他们聚在一起吸毒,共用针头的情况就更难避免了。

(采访手记:给吸毒者提供注射器,跟给提供安全套一样,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和争议。林禾说从防治艾滋病的角度来说,他宁愿吸毒者可以很方便地得到注射器,这样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他们共用注射器的机率。一项在全球81个城市的研究表明,在52个没有给静脉吸毒者供给针具的城市,艾滋病在该人群中的感染率平均每年上升5。9%,但在29个有针具供给的城市中,艾滋病感染率平均每年下降5。8%。)

他们的血管几乎都堵塞了

吸毒很费钱,尤其是94~96年,白粉的价钱被提得很高。报纸上不是也常有这方面的报道吗?我记得以前报纸就报道过东莞市有位女孩,才17岁就已经染上毒瘾了,七年的时间吸光了家里600多万资产。其实吸毒的人的经历都是一样的,前不久我们调查时也接触到一个卖白粉的“粉头”,他原先拥有一个石场,一个农场,还有一个刀具场,一家人住着豪华的大屋,在当地也算是富甲一方。后来沾染上,变卖了所有东西买白粉,现在一家人挤在一个跟猪圈没什么两样的小屋里过。

去调查时,我特意到这家人的屋子看,他们住的屋子离村子比较远,周围都是空地,我们的调查现场也在附近。一进去到处都是苍蝇、牛粪,屋里散发着一股恶臭。整个家只看到一张床,我问他们晚上怎么睡,他说老婆跟孩子睡床,他睡折叠铁床,早上起来再把铁床拆了。我发现屋里虽然很脏,但是锅盆桌椅都擦得很干净,就夸他老婆说,“你把家打理得很干净啊”,粉头的老婆是个很淳朴的农村妇女,听了后就很开心。因为吸毒,粉头已经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贩卖白粉得来的钱也全部被他吸光了,一家人的生活就靠他老婆养猪、养鸭来维持。我很奇怪他老婆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他,就这么守着这个家。他老婆其实心里也很苦,对着这么一个活死人似的老公,但是她说她从没想过离开他、离开这个家,她舍不得孩子,她要是走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粉头的孩子光着脚到处跑,我告诉他老婆要给孩子穿鞋,要是被针头扎了很危险,容易被感染上艾滋病。她对于艾滋病的预防知识只能用“贫乏”来形容,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可能将病传染给她,也不知道外面扔的那些针头的危险性,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和孩子。

沾染上毒瘾的人没钱买白粉,就会去偷、去抢。由于这些行为大多发生在夜里,他们中流传着一句话,叫“三更穷四更富”。像我们去调查,他们可能就会趁你不注意偷你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他们对我们有敌意,只是他们需要钱买白粉。

除了,吸毒的人对什么都不上心。我接触过一个毒瘾很深的人,整天就那么躺着,隔几个小时起来打一针,整整一天都不用吃东西。有时侯谈话时间长些,他们毒瘾上来了,就会催促我:“开工了,快点快点,我要开工了。”他们不怕我们,也不避讳,当着我们的面就拿出白粉和注射器,因为知道我们做医生的不会为难他们。有一回调查时有位公安陪着我们,他们不知怎么知道了,就都不来了,精得很。

我目睹过那些吸毒者注射,他们打针、抽血的技术比大医院里的专业护士都娴熟。他们注射时根本不用消毒,用黑乎乎的指甲在手臂上刮一刮,针头在大腿上擦一擦,就可以注射了,打完再用指甲刮一刮。正常人打完针都会流一点血,但他们打完后没有血流出来,因为血管都堵塞了。有些人的血管塞得太厉害,打静脉已经打不进去了,就打肌肉。因为长期注射吸毒,他们对自己身体里每一条血管的状况都了如指掌。有一次我帮一个吸毒者抽血进行检测,我在他手臂上找到一条血管,把针头扎进去,他当时就冲我笑,说:“这里肯定抽不出血,那里也不行。”果然。后来还是他自己想办法抽了血递给我。

有些吸毒者注射完后,手上拿着带血的注射器就在路上走,跌跌撞撞的,加上路又坑坑洼洼,随时都可能撞到你身上,那支注射器比冲锋枪厉害,看了都害怕。其实艾滋病感染者比患者更可怕,患者至少病已经发作了,你知道他有艾滋病,而且病发作了他只能躺在床上;但感染者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还跟正常人一样,到处活动,有的行为是非常危险的。

调查时我们也会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吸毒,难道不知道这东西碰不得?很多人的回答都是“好奇”或者“治病”。

(采访手记:我想起《东邪西毒》里欧阳峰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但是,有些好奇是纵容不得的,譬如,有些东西永远值得珍惜,譬如生命。

我问林禾面对这些吸毒者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说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些人为了抛弃所有的责任,罔顾他人的安全,包括自己的家人。但不管怎样,他们确实需要帮助,而他的帮助不仅可以帮助未感染艾滋病的人保护自己,还可以帮助已感染者学会怎样保护家人,保护孩子,他同情他们的家人。)

无知惹的祸

2001年全国记录在册的吸毒者是91万,2002年这个队伍扩大到100万。很多瘾君子把家里的钱吸光了,就找亲朋好友甚至是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借钱,再无法维持,转身就做起了毒贩,不惜拉身边的人下水,好以卖养吸。调查时我们也接触到不少这样的人:有个人以前是海员,老婆教书,一家人本来生活得很幸福。可是,他的侄子染上毒瘾后,看见叔叔有钱,就动了歪念,成天跑来拉拢他,拿出白粉诱惑他,最终,他被自己的亲侄子拉下水,再也抽不了身。贩毒的人只把卖给熟客,不熟的人是买不到的,所以他只能从侄子那里买吸,而他的侄子就把买来的白粉再兑上些差的,转手卖给自己的亲叔叔,用赚的钱维持自己每日的开销。

调查时我们发现吸毒的人不仅仅丧失了为人夫、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子女应尽的责任,他们及其家人对艾滋病的预防知识也是十分贫乏。去一个同样靠卖白粉维持自己吸毒开销的小毒贩家里调查时,我问他老婆,跟她老公之间还有没有过性生活,有没有使用安全套。他老婆刚开始很不满,不愿意回答,觉得我们连这种问题都问,很奇怪。后来我们费了一番唇舌跟她解释,她才告诉我们。他们两口子1990年结婚,在2000年以前一直没有使用安全套,而这个毒贩1998年在戒毒所时就已经检验出自己有病,他老婆却一直被蒙在鼓里。万幸的是,我们在给他老婆做检查时,发现她并没有被感染上。那个毒贩才30多岁,看上去却像50多岁的老头,我们都不知道下次去能不能见到他,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最惨的是被控制住的小姐()。因为注射吸毒,很多小姐的手臂、大腿伤口溃烂,怕客人看到会被吓跑做不成生意,她们就在伤口涂上厚厚的一层粉底,尽量站在灯光暗的地方招徕客人。小姐中吸毒的比例如何我们暂且不提,但吸毒的女性中90%要去做小姐,得的钱都进了毒贩的口袋。

最让我们头疼的是,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吸毒队伍仍在不断扩大,而且其中有很多年轻人。我经常会去酒吧、迪厅等地方了解情况,在那里你可以看到很多十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年轻人在磕,对他们来说,一来是他们面对的压力太大,需要一种东西让他们可以暂时解脱,二来是出于好奇,三来是盲目跟从,好象吃了才够时尚,才能融入这个朋友圈。我觉得在现在的教育体制下,家长、社会对学生施予的升学压力太大,同时学生的心理教育方面跟不上。关于初中生自杀的事报上都报了好几例,那些没有自杀而同样苦闷的,往往就会去寻求带来的和刺激,这种状况真令人担心。

(采访手记:在我们发现的艾滋病感染人群中,吸毒者的感染率平均为29%。1986~1995年间,通过性接触传播的占总报告感染者的83.3%;1996至1999年间,经注射吸毒共用针具的血途径传播比例迅速上升,其比例达到84。8%;2000年后因注射吸毒感染比例又开始缓慢下降,占74。5%,而性途径传播比例又开始有所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