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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浩峰:“结交落寞的英雄,追求迟暮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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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火了,对于他的拥趸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本来只是小圈子里口口相传的秘密,顷刻间却变成了人云亦云的流俗,难免不让人有谬托知己之感。

徐浩峰就是这样一位在时下俨然正被竞相标榜的人物。最近,“硬派武侠”宗师徐浩峰导演新作《箭士柳白猿》于3月18日全国上映,《箭士柳白猿》是根据徐浩峰自己写的小说《民国刺客柳白猿》与《柳白猿别传》改编而来,此次作为中国“武人传统的拾荒者”再战江湖,支撑的是一种敬畏和文化尊严。

荆棘

徐浩峰的落寞与江湖

《师父》上映仅三个月后,余热未尽,徐浩峰就携三年前的旧作《箭士柳白猿》,再度杀入江湖。徐式硬派武侠以《师父》为基石闯入类型电影,虽然票房不尽理想,但借着话题、口碑和商业元素,在大众市场开宗立派名动一时,也于主流商业版图上独树命脉,逐渐培植起硬派武侠的受众群体。

“做冷僻的学问,结交落寞英雄追求迟暮美人”,这是徐浩峰所推崇的人生境界。于此,我们或可理解他为什么会潜心于整理武林逸闻旧事,先是作为《一代宗师》的编剧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剧本奖,然后是《道士下山》经由陈凯歌改编,《师父》获台湾金马奖最佳武术指导奖。也进而会理解,为什么有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的科班出身加持,他早年却做了不少和自己专业无关的事,乃至有长达八年时间处于闭门读书的半隐居状态。

《箭士柳白猿》正是根据徐浩峰自己写的小说《民国刺客柳白猿》与《柳白猿别传》改编而来,小说里的“刺客”,在影片中变成了“仲裁者”。刺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自然不如这仲裁者更具道义感和使命感,与徐浩峰《师父》中贯穿的规矩一致,这仲裁人自己便是规矩。

规矩,看过《师父》之后都清楚,这是理解这部电影的一个关键词。虽然大道不显,但毕竟还有规矩残存,哪怕仅仅是“做做样子”,那也是一种敬畏和文化渊源使然。

很多网友评价《箭士柳白猿》是最接近徐氏武侠观的一部电影,作为从文字到影像的尝试,没有特效,没有慢镜头,徐浩峰将传统的“化武为舞”的武侠动作片变成了真实的打斗,不再是飘在空中的轻功,而是硬桥硬马真功夫。

徐浩峰导演的电影,都和冷兵器密不可分,《倭寇的踪迹》里是戚家军的刀,《师父》里面是八斩刀,到了《箭士柳白猿》,变成了远程武器――弓箭。在动作电影普遍追求酷炫的今天,《箭士柳白猿》宣称“真刀真枪,零特技、零威亚”,这犹如一个异类。

他总是竭力消除经典香港电影的范式,“要跟他们都拉开距离”。 不仅动作一板一眼,音效上往往只有衣物摩擦和兵器相接之声。画面上,徐克、程小东等开辟的极富戏剧性和浪漫色彩的慢镜头、特写、快剪也全不见踪影。据说在《师父》拍摄期间,徐浩峰还曾专门喊话廖凡“别打太帅”。

为了“都拉开距离”,徐浩峰颠覆的不仅是影像的外延。徐浩峰是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的编剧,写出无数经典台词,而《箭士柳白猿》延续了这点,惜语如金。在他看来,“口是心非,方是台词”,人与人的交往有分寸感,用词也经过伪饰,金句之金在于留白。当下流行的商业片讲究多镜头切换台词密集,却独独忘记了审美,《箭士柳白猿》是一个适合平静下来慢慢欣赏的电影,观众会发现里面那些看似木讷的武人们,有一颗高贵的心,而这些都需要用心去感受。

从2011年拍摄处女作《倭寇的踪迹》开始,他痴迷的就是金庸、古龙兴起之前的武林现实。一个典型的徐浩峰式故事,往往包含这样的主干:在礼乐崩坏、文脉断裂的乱世,一位旧式武人试图找回武侠的宗旨、传统的尊严,却往往不得其所。

“老一辈人走了,接受报应的时代来了”

徐浩峰的“二姥爷”李仲轩,便是他电影中那些旧式武人的原型之一。前者在武行中名号“二先生”,于民国时期拜在三位形意拳大师门下,终成一代高手。然而时移世易,他34岁便退出了江湖,晚年以在西单商场看门度日。

这段传奇,因徐浩峰的纪实作品《逝去的武林》而为人熟知。对徐浩峰而言,李仲轩其人其事与其说是行将远逝的余音,不如说是通往传统武人精神世界的起点。“刀的真意不在杀,而在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留一口气点一盏灯”等为人称道的台词,也是从此中而来。后者多少缘于他与自己所处的时代难以共鸣。

1972年,他生于北京,从小住在令人艳羡的四合院中。与同为北京人和导演的陈凯歌不同,徐浩峰从未用电影为四合院和胡同谱写挽歌。他的兴趣着落在过去的灵魂而非空间之中。在那个世界,武人作为中国“传统的拾荒者”,勉力支撑的旧式秩序和文化尊严。在那个世界,留存古意哲思的“国术”还不是花俏的表演项目。在那个世界,徐浩峰觉得“踏实”。

现实中,他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系,却在毕业后发现所学难以致用,找不到电影制片厂落脚。他写小说,“给各大文学杂志投稿,基本上一个稿子出来后都要复印小十份,去分别投向全国各地。根本没有人理你。”直到三十出头,他还在玩票一般当着《视觉21》杂志的编辑。

出版第一本著作《逝去的武林》时,徐浩峰33岁。这本由李仲轩口述组成、副标题为“1934年的求武纪事”的纪实作品出乎意料地卖到脱销。在多年坎坷之后,徐浩峰发现自己竟一不小心契合了时代潮流。他总结了几条原因:一,新的百年轮回开始了,现在的年轻人对老人和过去的事感兴趣了;二,武侠电影的时代过去了,“接受报应的时代”来了。

接下来的事,许多人都知道了。徐浩峰以熟识的另一位老人――中国道教协会理事胡海牙为原型,写出了小说《道士下山》,于2007年出版后也大受欢迎。《国术馆》《大日坛城》《武士会》《刀背藏身》(短篇集)等小说相继出版,为他奠定了在文学和武术界的地位。连莫言也肯为这个后辈亲题书名,还赠言曰“高术不可妄用”。

2010年,有人想买《国术馆》的版权。徐浩峰却小心翼翼地建议对方出资,让自己把短篇小说《倭寇的踪迹》改编拍摄为电影,版权费就此免了。对方居然答应了。其时,中国进入商业大片时代业已10年,没有明星和特效的低成本电影《倭寇的踪迹》,当然没能大红大紫。但徐浩峰凭这处女作拿到了金马奖提名,在电影圈树起名号。近40岁了,他的“运势”终于顺了起来。为《一代宗师》编剧,把《道士下山》的版权转给陈凯歌,都是此后的事了。

现在,徐浩峰42岁了。《师父》的监制张黎对于徐浩峰讲述的悲欢离合看得清楚。

“在行将朽烂的时候,水果会发出一种浓烈至极的异香,特别诱人。民国就是这样一种毁灭之前的绚烂。徐浩峰抓住的就是这种特质。……现在市场大了,电影量多,但我总觉得差了点情怀和个性。所以我们要好好地保护徐浩峰这种人,你不能指着用他来圈钱。”

徐浩峰并不怕等。在新书《坐看重围》的结尾,他徐徐写道:“《醉猴》中,刘家良最想说的是‘没时间’了……老辈人为传艺可以舍命,可惜没时间了。年轻人没长起来,长起来也并不需要。”“人等不了,作品可以等。艺术就是用来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