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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赏金沙江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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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我约了同事,去金沙江,寻赏金沙江岩画

说是寻赏,那是因为在我们到达之前差不多20年,就已经有人发现并报告给了有关当局,随后又有不少人抵达,作调查,搞研究,下结论。我们现在只是循着别人的足迹去感受一番而已。

20年前,有人在金沙江沿线的岩洞中发现了古人的绘画,线条粗犷,内容丰富,数量众多,研究者遂以发现的区域命名为金沙江岩画。据专家考证,这些岩画属古人类重要的文化遗存,至今已有8千年的历史,是研究人类古代文明发展进步非常重要的历史依凭。

艰难旅途

我们是为国家图书馆纳西族人文数据库项目采集图片及视频素材而去寻访金沙江岩画的。我被多次强调前往时道路艰险,去的车当是越野车,还要走很远很险的长路,女士不宜前往。我有些不以为然,以为是夸张的说法。但还是信了这位负责人的话,开了越野车去。

中午出发,掠过玉龙雪山一侧,过鸣音乡,翻羊子脑壳,我们向着玉龙县宝山乡的花依村进发。因为金沙江筹建电站,这条公路也受益,变成了较好的柏油路。但从行政村高寒开始,山路就变得相当艰难起来,路面坎坷,岩石,不仅考验越野车的性能,也考验驾驶者的胆量,二十多公里的村道,开了一个多小时。傍晚时分,我们抵达了金沙江大峡谷半山腰的花依村。我们在村民和秀强家食宿,也要请他当向导并帮我们背设备。

次日一早,带上干粮和水,徒步向金沙江更深处进发。一出门,就感觉到路非常陡,我随身带的海拔表的计数下降很快。过了二村的庄房,路越走越陡,越走越险,到看得见金沙江的那一段,纯粹就是攀岩了,必须手脚并用,踩好这一步,看好下一步,手里总要抓住岩石的棱或是灌木丛,才敢移下一步。这时候,我才明白文管所负责人为什么一开始就交待不要女士来此。

正午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距离金沙江面不远的岩洞,在这里,听得见金沙江的涛声,似乎已近在咫尺了,但和秀强去江边背水上来做午餐,一去一回,就是半个多小时,可见山势的险竣。

午饭后我们走进岩洞,一幅幅古人绘就的图景依次呈现在我们眼前。

岩画畅想

事实上,我们今天抵达的洞有上下两个,上洞洞口较大,但不深,岩壁上的画被雨水长期侵蚀,大多已经漫漶不清,只能辨认出不多的几幅图案。而精彩的图案在下洞,洞口很陡,被两三棵树掩映,洞内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羊粪粒,走在上面。感觉很费力。这个洞要深一些,而且洞内还有洞,正如一个两室一厅的居室,外洞像客厅,很宽敞明亮,而岩画就在外洞的岩壁上了。

岩洞洞壁并不平整,呈黄白色,岩画线条呈红色或暗红色。随着视线的慢慢移动,一幅幅岩画渐次明朗起来。岩画的面积在这个洞里约占十几平米,画中的内容大多为动物,最多的是鹿、野羊,也有猴子、野牛、人等。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则如真羊一般。有公鹿,因为在两腿之间画出了明显的雄性生殖器。也有怀孕的母鹿,很大的肚子,用红色涂满。

显然,岩画并不是一次完成的,因为色彩有深有浅,风格上也有差异,甚至有后来画的覆盖了原来画的。然而,整体的风格却大体一致。

我们无法确知古人画这些动物的真实目的,同行的文管所的和师傅说,古人画这些画更多是出于祭祀的需要。

大部分岩画的高度正好适合人站立可画的高度。站在古人曾经站立的地方,穿过时间的隧道,我努力想象古人画画时的情形。当然,这是非常困难的。以今天一个电话可达世界任何角落,GPS可以精确定位任何一个地方,物质条件已经相当富足便利的现代人的生活体验来还原古人的情形,显然是不太可能,但当我轻拂着岩壁,一一看过去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展开想象的翅膀,看看古人绘画时的情形。

这应该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而是历经很多代共同完成。对画者而言,他不是把画画当作创作,所画的也称不上作品,他只是表现而已。也许,第一次画画完全是无意识的,当他拖着满身血迹的小鹿来到洞里歇息,沾满血迹的手无意识地在岩壁上抹了几下,当他转头看到血迹在石壁上留下的形象时,似乎激发了他的灵感,他顺手再来几下,画出了一头鹿。后来,他又猎获了岩羊,在高兴之余,又在岩壁上画了一只岩羊。就像今天的很多少数民族,每逢宰了猪、羊,要把胆、尿泡挂在墙上一样,既是给他人看,算是炫耀,也算是对逝去先人的告慰。

另一个时间,又一个猎人来到这里,看到这些画,他有些不服,在等待、出击之后,他也猎到了一头鹿,为了表明自己的成绩,他也用鹿血和着洞外的红泥在岩壁上画了一头更大的鹿。

石壁上的鹿渐渐多了起来,又一名猎手来到这里,然而,他守候了几天,却无所获,见到石壁上的鹿群,满心希望来日有一个惊喜,于是他在石壁前跳起了狩猎的舞蹈,果然,他在第二天猎杀了一头獐。于是,他也用血和着红泥画画,那是一把弓箭,对着那一群正在“吃草”的鹿。

如果说这些狩猎场景让我看到的是一幅幅古人为生存而奔波的生活图景的话,那么,靠北一侧的男女骑鹿图则让我看到了古人的浪漫情怀。图为单线描摹,一匹飞奔的鹿背上,一男一女骑在上面,男的在前,高举一把尖锐的武器,身后一个女人,长发飘飞。画中的情形让我倍感温暖,让我穿透数千年时光,看到了奔腾在祖先们血液中的浪漫气质。

发现岩画

赏了岩画,观察了周围的地势,我有了一个新的疑问:是什么样的人最先开始了这些岩画的。走山路,太险太远,走水路,现在都不行,古时候更是不可能。

我想起昨天刚到的时候,看到有人开车进来,将一头捕杀到的岩羊运送到城里去,一头三十来斤的岩羊,可以卖到1500元左右,最值钱的是动物的胆。今天一路走来,我边走边想,这么艰苦的环境,人类不容易生存,却正好可以让野生动物栖息。看来,几千年来,这一片土地,是人类的艰苦家园,却是野生动物的生存乐园,在远古的时候,人们就已经找到在这一带捕获野生动物的技巧,也因此才留下宝贵的岩画。

我同时还有一个疑问,那是谁最先发现了这些岩画呢?这些岩画偏居一隅,道路又这么艰难,从远处也看不到,是什么样具有神奇的慧眼和岩羊一样腿力的人发现了这些岩画呢?

当我试探性地问起这个问题时,同行的和四奇就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原来,早期发现岩画的人之一,正是我们的向导、和秀强的舅舅,叫王福宝,也是花依一村的人。他不仅发现了花依这一处,而且,上下一百多公里的数十处岩画,很多也是他首先发现的。然而,这样的发现者,却并没有得到多少与其发现相匹配的荣誉和待遇。

从金沙江回来后,在城里,我找到了回城办事的王福宝,与他作了一次长聊。

王福宝出生于1958年,读过农业中专,当时的政策叫“社来社去”,读完了回家乡务农。他熟悉东巴文化,属于当地少有的知识分子。他从小喜欢探索各类知识和信息,是《飞碟探索》、《奥秘》等画刊的忠实读者,一直梦想自己也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1992年,他随村民一起卖草药到了西昌、成都等地,但总是觉得这不是他所喜爱的事情,就中途返回了。在火车站,他买了很多旧的杂志阅读,还买了一份《中国考古报》。他看到介绍沧源岩画的文章,这给了他启示,因为他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讲过,在家乡的山洞里见到过似字似画的东西,大人们说那是纳西族木土司淘金时留下的,他想,那会不会其实也是岩画呢?于时决定专门去探寻一番。他回到家乡,用几天的时间探查了长辈们描述过的山洞,他确认

那应该就是一种岩画。他将发现的情况上报给了当时的东巴文化研究所,有关领导非常重视,马上派人跟随他去现场核实考察了一番,并对外了发现金沙江岩画的消息。后来,云南省社科院为此奖给了他300元钱,还奖给他一台相机。他受到这一次调查的鼓舞,开始更多探访的计划。虽然他的行为没有得到更多人的理解,但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他像猎人一样,带上简单的行装和食物,开始了长距离长时间的调查,出去一次就是十天半月。农忙在家帮妻子种庄稼,农闲就往外跑,时间前后持续了四、五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金沙江两岸的山洞中发现了数十处岩画点,涉及丽江、中旬、宁蒗等县,带回了大量的新发现的岩画图片和数据,还同时发现了许多石器时代的器物和陶瓷残片。王福宝说,在他调查过的岩画中,最多的还是野生动物,有盘羊、野猪、山鹿、麂子等,有些画了完整的动物,也有些只画了局部,如牛蹄、牛尾,一画就是一串,那可能是为了计数了。

王福宝说,有岩画的洞一般离江面比较近,只有极少在远离江面的地方。这可能与狩猎有关,因为这一段金沙江属干热河谷地段,只有到江底才可以喝到水,而金沙江边地势险竣,很多地段去江边的路只有一条,野生动物要去江边喝水,方便了猎人伏击狩猎。

王福宝希望有关部门尽快保护这些壁画。一是因为修电站会淹没一些岩画点,二是有人为破坏的行为。他认为自己汉文化水平低,没有学过考古专业,影响了岩画的研究。而他的女儿还在上大学,他希望子承父业,有一天也走到岩画研究的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