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的邮购事业述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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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我国的邮购是自近代以来随着新式邮政事业的发展而兴盛的一种商业贸易方式。学界长期对此缺乏研究，甚至有一些舛误。通过梳理近代报刊资料，厘清邮购的起源、发展阶段、社会影响等问题，进而说明：邮购源于晚清时期民间盛行的函购业，因邮政同民信局的业务竞争而出现，自20世纪初在国内大中城市中流行开来，邮购逐渐成为民族企业发展竞争的有力手段，不少企业增设了邮购部，甚至提供邮购储金服务。另外，近代邮购还在一定意义上成为沟通地区间资源流通的有效途径，是近代商业中的一大景观。
关键词：邮购；函购；邮政；近代中国
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268（2015）05007904
当下，网上购物、电子商务已蔚然成风，极大地刺激着人们的消费欲望。而在清末，国内兴起过一种新的购物方式――邮购。万国邮联有关资料将邮购解释为利用邮政办理广告、传送订货单、付款，进行销售的方式[1]。实际上，近代的邮购事业源于晚清时期民间盛行的函购业，随邮政的发展而产生，日渐积累，成为近代商业中的一大景观。但长久以来，学界对近代邮购缺乏研究，亟需填补空白。
一、函购、邮购与邮政
函购，即以信件形式，将所购物品清单、款项附于信封内交寄递者送至商家购货的方式。在晚清时期，民间的函购已十分活跃，且长久以来，经营函购业务的是私人设立的民信局。新式邮政建立后，与民信局竞争并逐渐占据上风，成为函购的主要经营者，邮购的称呼由此逐渐产生。
据研究，民信局最早产生于明永乐年间，到清嘉庆、道光时期规模日盛。民信局的经营范围涵盖了收寄私人信件、代寄包裹、代派报章等，其中也包括函购业务。在近代报界占有重要市场份额的《申报》曾吸引了大量商业广告，这些广告中常常出现“函购”的销售方式。以彩票业为例，我国的彩票业始自吕宋票的传入，国内各埠先后产生诸多彩票行。为了扩大发售范围，彩票行率先采用函购形式，打破顾客需到店“面议”的交易模式，借民信局之力，将彩票销往外埠。1880年一则广告称：“上洋四马路东首大洋房龋今将英十月吕宋票变通拆卖，每号足钱一百六十五文……得彩付现，远或信购，原局回件无虞。”[2]信购即函购，局即指民信局。据此时期的广告来看，私人托民信局带信给商行购买彩票的现象已十分常见。从1881年7月14日起，悦来票行常年在售卖吕宋票的广告中称“外埠函购，即奉不误”[3]，“远埠函购，原班即奉”[4]。
在邮局未设立之前，函购业务主要由民信局经营。1882年初，德记票行在其广告中称：“本号吕宋票按月出售，每张六元，分半照算。并收得彩红票，克已兑现，外埠由信局函购，原班奉寄不误，兼运外国神效戒烟药粉、药水及各种丸散花露，价照上海一律发售。”[5]这则广告反映出，外埠函购的对象已不仅仅限于彩票，各类进口商品也包括在内。在老德记药房的长期广告中，开列了近四十种药品，另有“避风镜、牛痘刀、牙刷、洋刀并外科应用一切刀针器具，新式巧样瓷瓶及妆台各种”出售，可谓一应俱全，“远处望托信局携带，自当照信发药，决不延误”[6]。可见，函购已成为交通便利的商埠同内地互通有无的一种重要途径。
我国近代邮政事业起步较晚。清政府于1866年将邮政业务交海关兼办，1878年授权海关试办邮政。至1896年，全国24处设有海关的地方，基本上都开办海关邮局。同年3月，“大清邮政”正式开办。邮政事业起步后，在国内各处广设邮政局所，发展邮务，与民信局相竞争。函购业务因与信件寄递密切相关，自然在争夺之列。
大清邮政设立之初，商行、民众仍习惯于用民信局传递信件，函购业务中难觅邮局踪影。直到20世纪初，二者在函购业务中的竞争仍胜负难分。但是，随着邮政局分布范围的扩大和业务经营的专业性，其优点较缺乏规范的民信局越来越明显。鉴于民信局屡有作弊行为，破坏商家信誉，有些广告开始特别写明，通过邮局函购最为稳妥。如1899年上海一家药房因外省患者购得假药而声明称：“此等伪物，大率皆由各处民局劣伙及奸商恶僧所为……自今以后，外省诸君如欲购戒烟普济水者，请照上开地址函交各处邮政局，寄至本药房，即照来银发药，仍由邮局带返。来往既速，带资亦廉，兼保永无假冒之弊，实为两便。”[7]此后数年，该药房在广告中一直注明“外埠函购，托邮局最妥”，以提醒购买者谨防假冒。无独有偶，许多商家也会常年在产品广告中提道“远路托邮政局汇洋函购，速而且妥……信局切不可托，以免私拆洋信与奸徒分肥，将假药寄上”[8]，“远埠函购托邮政局最妥，信局屡次作弊”[9]。
商家的这种自我保护措施无疑推动了邮购业务的拓展，再加上政府的支持，邮资的降低，邮政局逐渐取代民信局成为函购业务的主要经营者，“邮购”的称呼慢慢出现。1901年1月，镇江益成彩票行在通知中奖彩民前来兑奖的广告中提道：“第九次和济票十一月初七日开彩头，第三千五百七十七号由小行邮购，大通葛宝华分得五条。”[10]点石斋为其新出书籍打出广告：“如蒙赐顾，请移玉本局，外埠邮购，原班回件。”[11]其他的广告语像“外埠邮购，随到随寄”[12]、“邮购原局回件”[13]、“外埠邮购，邮费加一”[14]、“远埠托局邮购，原班回件”[15]等不胜枚举。邮购一词出现的频率虽然大增，但函购之谓更为普遍。到1910年代左右，函购的主要经营商已变为邮局，而函购与邮购之谓仍同时使用。随着邮政事业的稳步发展，邮购业务逐渐融入人们的生活。
二、邮购之于社会
翻开近代的报刊，各类商品广告不仅令人目不暇接，而且往往附有邮购的方式、地址等。邮购俨然变成一种既时兴又便利的购物方式，为企业商家乃至政府机构所广泛运用，意义重大。
民国建立以后，民族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为求获得较大发展，与同行、外商间的竞争十分激烈。在民族资本的发展历程中，许多企业采用了邮购方式来扩展业务，抢占市场。尤其是在提供邮购途径的同时，再给予相当的优惠，以吸引消费者、零售商。创立于1918年的民族知名企业――“无敌牌”牙粉即为一个典型例子。该企业始于家庭工业社，以极小的规模迅速发展起来。其成功诀窍之一在于善用广告宣传，提供多种“邮购”服务，多予优惠。1919年，“无敌牌”牙粉在产品的批发简章中，对邮购价格和办法的说明详细备至：购买牙粉可向上海总社直接进货。具体操作为：当地邮局如果能寄保险包裹，订货人可只寄邮费，不必预付货价，“本社即当寄货，俟货寄到，即将货价付与邮局可也”，类似于货到付款。“如不能寄保险包裹之处，则须货价、邮费一同寄下。邮票代现，每元须另加补水三分，以中国邮票为限，如用外国邮票，须照上海市价折算。”订货时，“邮寄包裹每件重五千格兰姆为限”，据邮局的收费标准，“凡单纯费六角者，须先付一元二角，以备该件无人受领，仍由邮局寄还本社，故须先付往来邮费以免损失”。这些预付费会在邮局代收货价时被扣除，不会损害订货商的利益。批发时还予以优惠，“凡整件批发袋粉，概照定价对折，瓶、盒粉概照定价七折计算，邮费外加”[16]。此外，总社还会时常有酬宾活动，如赠送画片，集齐牙粉袋可抵现金等，都可以通过邮购参与。
无敌牌牙粉因物美价廉而广受欢迎，但随之就有不法之徒，仿效其商标，或窃用旧包装，以次充好。为此，家庭工业社采取多种措施，借助邮局打击假冒产品。一是，凡购到品质粗劣的伪品，只要将何处购得指明，都可以向上海总社调换，邮费由总社报偿；二是，凡遇有人收购旧包装，可将包装寄往总社，说明收购者为何，即可“照来函报答”。当然，消费者直接向其总社或指定分社邮购，更可避免假货。除了家庭工业社以外，国内很多企业如三星社、三友实业社、香亚公司等也都采用邮购方式，开拓业务、提高销量。可以说，邮购已成为一般企业开拓国内市场、吸引消费者、打击假冒产品的便利渠道，对于商业的发展意义重大。
我国内地的医师通过邮购方式购买品，需在上海经海关验证后，通过邮局投递到内地[17]。邮购无疑成为了沟通地区间资源流通的一个有效途径，也为政府机构所运用。1929年，江苏邳县救济院发现脑膜炎及虎烈拉症，呈文卫生部赐寄血清及预防剂。卫生部遂饬令该救济院径向北平中央防疫处邮购，并令防疫处按半价售给[18]。另如1930年，广平县建设局呈称各农场及蚕桑讲习所等处蚕种分发无余。经河北省农矿厅查明，惟临榆建设局尚存数十张蚕种，每张五角，遂令该建设局迳行邮购[19]。
随着邮购业务的普遍化，许多商家顺乎潮流，专门设立邮购部（处）管理邮购业务。上文提到的上海家庭工业社、三星社均设立了邮购部，并推行减价促销等活动，凡未设经销点的地方可直接邮购。20世纪20年代，国内许多厂商纷纷设立邮购部，如1924年白如霜厂“新设邮购部，俾远埠用户砗寄购，大洋七角即发白如霜一磅，以示优待”[20]，鸿兴织造厂“附设邮购部，近因营业蒸蒸日上，故又加扩充，重订简章。将来外埠函购尤为利便，邮购章程函索即寄”[21]。直到40年代，此风仍兴。据上海九龙金笔行一则广告，为“便利外埠远道顾客起见，特辟邮购部。如有选购不便之处，可详细填写购笔人姓名、地址，连同笔款，寄上海福建中路五八九弄二一号九龙行邮购部，当即原班挂号寄奉。本行为信誉起见，金笔寄出，另有通知信寄上，可向当地邮局查询。函购金笔保君挑选，寄费另加一成”[22]。许多企业同时设有门市部和邮购部，以招徕远近客人。
邮购业务的扩展也与储金发生联系，邮购储金遂应运而生。以《针灸杂志》的一则新闻为例。1936年该社决定成立医药书籍杂志代办部，进而提出《设立社员储金邮购部之建议》。其办法是“凡愿入部之社员，先预付若干金（五元――二十元不等）存储社内”。杂志社遇新书出版，或新发明科学医具，缴纳常费等，会以平信通知社员。“欲购若干，照数寄下，其价可由本人之储金项下扣除。如是免增邮汇行汇之烦劳，且得节省汇费，裨益社员。”该储金不给利息，但免除寄递邮费。储金的管理是“每购一次书籍，在储金项下将价扣除，尚存若干另填账单，同书籍寄下，使每购一次揭算一次。犹钱肆之清单，按月通知客户，简易明晰，毫无错误”[23]。这则建议，已超乎普通的邮购业务，与邮政储金联系在一起。推而广之，此举对于企业来讲既可汇集更多的资金，扩大业务，又考验了企业的信誉。
通过邮购交易的不断实践，企业商家已能够制定较为严密的邮购程序和规章，如某邮票公司的一则邮购简章称：“（一）全套纪念票及票面一千元以内之小值票代款，实足收用，普通票九折。（二）一次购票不满五百万元者，回件邮费自理，不满一千万元者，回件报值费自理。（三）凡非报值函件，如遇遗失，本公司概不负追查及赔偿之责。（四）凡购集邮用品及书刊，无论多寡，一律另附寄费……（六）汇款请注明「沙坪巍褂示种Ф摇！[24]邮购的条文罗列详细，各种情形规定清晰。公司先通过列举商品清单展示商品，然后注明邮购方法，对特别情况也详做说明，意在明确买卖双方的责任。而邮局不仅可以趁机发展货物邮递业，而且可以同时进行邮政汇兑，壮大自身业务。
三、邮购之思考
时人在认识邮购时说道：“外埠的顾客看了报纸上每天登载着新颖货物的广告，而本地又一时买不着，真是吊足胃口，心痒难忍的事情。倘然能够在极短时间里，用了邮购的方法买到，一定乐不可支，逢人宣传，使亲戚朋友也得邮购的便利。同时各地资本短少的商号，也得利用邮购方法，先行购入样品，试为推销，而为大量批发的开始。”“店底货是工商界的犯晦，常有一种货物，一时上海销路极畅，结果昙花一现，留着大批的底货，无人问讯。但是此种货物，在上海虽然落伍，在乡镇外县，却还是新颖动人，于是成为邮购部推销极好的材料。”“通常商号和工厂的门市部，都嫌邮购部麻烦，要多用人，有时要受气，要受损失。但是要知道在上海，同业竞争激烈，类似的货物又多，销路最好，终有一个饱和点，办了邮购之后，等于向全国各地推销，倘然办理完善，销路是没有限制的。”[25]以上的论述，反映出一般的消费者在体会到邮购便利的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商家的目光不应只集中于商品云集的大都市，而应积极借助邮购开发内地市场的潜力。
受经济发展水平、技术、交通、政治等因素的限制，从晚清到民国时期，我国一直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内市场。而邮政事业的发展为商业提供了新的经营模式，邮购这一贸易方式的出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地域差异、信息传播、交通建设等方面的困难。诚如时人所认识的那样，对于资金有限的企业来说，可以先借助邮购摸清市场，再决定是否大量投资。这不但可以了解消费者的需求动态，还可为商家规避风险。从国内的发展前景来讲，的确需要比较流通的网络，把整个社会、地区联系在一起。邮政局所的设立不断向下级行政单位延伸，其理想的状态是能够将触角伸向国内各个地方，进而使得信息、货物、资本可以在各地自由流通。邮政事业本身存在着巨大的潜力，由它所带动的产业链也是不可限量的，邮购业仅仅属于一方面。
我国的邮购业脱胎于晚清时期流行的函购业务，而函购最初的经营者为民间的信局，体系已十分完善。近代邮政业兴起以后，民信局在组织、人力、资本、管理等方面渐显弱势，函购的主要媒介遂变为邮政局，“邮购”的称呼也由此产生并流行开来，并与函购两相混用。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在大中城市，邮购已为人们所熟知。为满足消费需求和发展商务，相当多的公司与商家设立邮购部（处），或提供邮购储金服务。在民族企业的发展中，邮购曾助其发展壮大、巩固信誉，甚至在与外货的竞争中也发挥了重大作用，这也应是近代邮购极为重要的作用之一。
同时也需清楚认识到，夸大邮购事业的发展亦是不现实的，毕竟城市与乡村、沿海与内陆的经济、消费、信息通讯条件差别甚大，交通的限制也需考虑。因相关资料搜集困难，想要较为准确地统计近代的商家企业、消费者在多大程度上采用这种贸易方式，其销售额又如何，还非易事，仍需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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