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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株别样的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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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荞地,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养子。

养子,是我的乡亲们称之为“懒庄稼”的一种农作物。乡村的山坡地辽阔,每家每户都是这座山上一大片,那座山上一大片。在点种完洋芋,而点种苞谷的季节还没到来时,乡亲们便借这季节的空隙,从粮屯里撮出一斗半斗的荞籽,从厕所里舀出几桶大粪,搅拌后用口袋装好,系在马背上,驮向那贫脊得连洋芋都有些嫌弃的坡地,糊乱地挥舞着锄子,播种了下去。不用施肥,过了个把两个月,养子便在山坡上一片一片的绿油油了起来。乡亲们说,养子是捡得吃的,随随便便地播下种后,不需要像其它作物那样薅草施肥,等成熟后去收割便是。

点种养子的收入是小的,再好的年头,也不及点种洋芋、苞谷的一半。它只适合在土地辽阔的山区耕种。那些土地稀少珍贵的城市和坝区是不会舍得花地来点种养子的。在我们那个村庄,那贫瘠得不能再贫瘠的一山一坡的地,种上洋芋或者苞谷,常常会入不敷出,但让其闲着,又会让人产生些些许许的心痛,于是,村人们就随随便便地在里面撤上了荞籽。对于费不了多大事儿就撒种上的那些养子,就像我们那些一拨又一拨的孩子一样,我们的父母从来就没抱多大收获的希望。

我们那些山村,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兄弟姐妹多是五个六个的,甚至有七八个十个的。我们这一代人,仿佛都是父母趁隙“种”出的一株株“懒庄稼”,很少成为气候的。我那些同龄人中,多是没进过学堂,即使进了,也只在家边读过几年小学便回家种地了。回到了多少代人重复了多少遍的生活轨道上。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我们的父母,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似乎只认为宜多不宜少。大的带小的,成了孩子们成长的惯例。那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身上,就常常背着他或者她的弟弟或者妹妹。现在想来,那应该是那些年里乡村独有的一道风景。

曾听说省里的领导到一个山村考察,遇上一个在荞地里掐荞叶的老汉,发生了以下的对话:你多少岁了?42岁。家里有几姊妹?三个妹妹。有没有哥哥?有一个。有多少岁了?40岁。你是哪年出生的?荞麦开花时。这样的对话,很难让人相信其真实。但我却对其深信不疑。

记是小时候,家中常常缺菜吃。多数时候的饭,就是一锅洋芋丝汤,就着一碗苞谷饭。在养子快要开花结果的季节,母亲常常上山到那些荞地里去,去把那肥嘟嘟的养叶掐了,用衣兜兜着回来。荞叶被母亲用开水轻轻一煮,再端上饭桌,打个蘸水,便成了我们一家人的美味佳肴。除了点种和收割,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母亲才会到荞地去,就像她在把我生下后,就只有在要叫我做什么事时才想起我一样。

养子熟了,乡亲们便天不亮就起床,头顶星晨,扑向山坡,扑进荞地。养子在乡亲们的胸前、怀里跳跃。经过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左手一揽和右手一剃,唰唰唰的,养子便像风吹过一般,纷纷躺倒。割养子怕天气热,天气一热,养子便脆了;脆了,手一揽去,养粒便纷纷落到了地里,导致最后剩下一把把养草。于是,割养子便成了早晨的事。割荞子的那些日子里,乡亲们一家起得比一家早。割养子的时候最好下小雨,那样可以整天的割。而打养子则需要晴朗的天气。在火辣的太阳下,乡亲们提着荞棒在铺好的养子上一起一落,又一起一落。在荞棒的不断起落中,那荞籽便随着在荞捧的周围,在乡亲们的眼前飞溅,如雨花,而又闪闪地发光。这种时候,怕雨,更怕冰雹。记得有一年,家家户户的养子都还割了在地里晒着,还没来得及去打,便被一场豆粒般大小的冰雹赶在了前面,让乡亲们最后得到的仅是一些张牙舞爪的荞草。虽然说养子是捡得吃的,但依然怕人偷,而且也有人会偷,割了拢在地里晒着的养子,依然需要人去守夜。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曾心惊胆颤地在山坡上独自呆过一夜。听着山风的狂哮,听着夜鸟的鸣叫,我把头捂进草棚下的被子里,半夜不敢入眠。

在我离开村庄,走向山外的学校去读书后,养子所变成的荞糕养耙,成了我最常用的充饥食物。那时家贫,我的父母不能像其他同学的家长样的,每个星期都给上生活费,就是给,我的父母所给的也不足其他同学得到的一半。就三元、二元的。那时,很多同学都是每个星期十元的生活费了。只有我除外。三二元钱,就算不吃菜光吃饭,都不可能让我正是吃得起饭的肚子填饱。所以每次从家返校的时候,我都得背上一包熟食,煮熟的洋芋、苞谷,或者就是蒸熟的养糕,用铁锅烙熟的荞耙。而最常背的又算是荞糕荞耙。每个星期的前二三天,我都用这些背去的熟食充饥,直到把这些熟食吃完,我才到学校食堂去打些饭,然后就着也是从家里背去的或油或淡的辣子酱吃下。记得那时背去的那些荞糕荞耙,常常因为天气的缘故,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长出了越来越长的毛,还散发出了一种越来越难闻的霉臭味。但再难闻,那毛长得再长,我也从未因此而在学校里丢弃过那些荞耙。我丢不起。我还得靠着它们活过那一天又一天。

现在回头想想,如果没有那些荞子,没有那些荞糕荞耙,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那段求学路一直走下来,不知道我会不会是今天的我。现在,我已离开村庄,离开了那个长有一片又一片养子的村庄,离开了那些长毛发霉的养糕荞耙,生活在了城市。但在我的心里,我清楚地知道,我虽然走出了荞地,但我没有变成其他,我依然还是一株养子,只是是一株别样的荞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