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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派生命情调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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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安只是认识,完全谈不上交往,所以只能应嘱谈点印象。君安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气质的干净、安静,有古典的清雅、文气,像一幅江南写意水墨,像一杯清澈、韵味悠长的龙井。她把一切光华都敛起来、藏起来,不像有的人要不断弄出动静吸引社会,占据舞台中央,让所有聚光灯都打在他身上。君安的不张扬、不声不响是天性使然,炒作包装大概只会使她抵触甚至畏惧。然而她也如德化瓷观音一样,没有烟火气,却又是无论何时何地,放在哪里都是合适的、协调的,没有锋芒、没有冲突,散发着宁静、温和的气息,不动声色地渗透、润和四周,形成氛围,也又因此反而让人过目不忘,乃至形成记忆、回忆。君安与人交往也是淡淡的,给彼此留下自由的距离,不近不贴,你可以说她矜持,但更好的解释是对人的尊重,对自由的尊重,对个性的尊重。“君子之交淡如水”,她天生如此。对生命自由的理解和坚持,使她有了那份迷人的独立、干净。在人脉社会的当代中国,君安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一种文化、一种美,一种人性和生命的需要,让人清爽,让人安静,让人感动。说她像颗明矾也是可以的,可以澄清周围的环境和人际关系。

作为尹桂芳先生的关门弟子,君安得到大师的几年亲炙。她的刚不在性格,而在无欲无求,在不设防有底线,还有自然、大方、淡然和独立,应该也是大师生命风格、情调的烙印,或是她生命本质、本性与大师的呼应。她安安静静甚至是心安理得地躲进尹派里边。有的人总是继承为了创新,希望自己独树一帜、别开生面,即使不能开宗立派,也一定要打上自己鲜明强烈的个性烙印。这当然也很好。君安似乎没有这样的欲望,她心甘情愿地让尹派在自己身上歌唱,替自己发声,她通过放弃自己来获得自己,努力使自己更尹派,更纯净,更精粹,她相信尹派难以磨灭的艺术魅力,相信尹派的经典和不朽,她是有信仰有信念的坚守。她渴望让尹派一次次把自己带到艺术和生命理想的远方,带到仅靠自己的才华和力量无法达到的地方,或者说仅靠自己的能力无法把内在潜能解放出来、燃烧起来,只有走进尹派,才能把自己内在性完美地呈现、显形出来,才能召唤出自身本质的潜在部分,寻找到自己内心深藏的生命形象,只有用声音、用尹派,才能把人物形象用内心形象表达出来。当然,她的才华和追求也丰富了尹派,成了尹派的当代完美呈现。

表演上她也给人自然舒坦的印象,不追求强烈震撼、死去活来的抓人和强迫的戏剧效果,追摹的是生命情调、情感境界、人生况味。她塑造人物、入戏并不快,演出来也淡淡的自然,其实她心里是丝丝缕缕地用心用力的,她不勉强、强迫别人,也不勉强、强迫自己,人物故事一定要在自己心里化开,一定要能自如流转,她才能表现出来。她的表演不生硬不过激,一切都要经过尹派的立场和选择,磨掉了痕迹,化除了火气,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安安静静往心里走,也需要安安静静地看,追求的不是震撼力,而是渗透力、感染力,如江南细雨,润物无声,又有花雕醇和的内在浑厚和力道。她天生优雅的形体和身段、声音高处圆润尤其低回的醇厚、丰富细致,曲尽尹派的韵味,她的戏和人一样,看后让人有许多的记忆和回味。

《柳永》总的说是一个很难演的戏,而且不太越剧不太尹派,又有极高的文学艺术乃至古典文化的品格、品位。柳永天生是时代的通俗歌手,他用离愁别绪抓住下层人们漂泊、不遇的时代主题、时代情绪,他的词精美深雅、文采斑斓,而没文化的人也一听即懂,“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不必像白居易那样,为了通俗易懂念给老妪儿童听,不断修改。他是歌女们生命、情感的代言人,他的词歌女们能用生命来歌唱。老百姓也是用他们的人生遭际来倾听、和鸣。他的词舒缓、抚慰了何止一代人生活经历和精神生命的悲伤和痛苦。他的词是真正可以唱的歌词而不是文人的诗词,他创造的慢调把情感的抒发层次分明地完整表达出来,让所有的人都听得懂、唱得顺。这种文学与音乐的完美的时代表达,虽然我们的时代无法共鸣,但文学的精采和感情,仍然超越时代而成为民族永远的财富。即使这样,当时的柳永也不能靠写词制曲过日子,即使他认识了自己天才的超时代意义,也得通过科考谋生续命。尽管宋代是封建社会对文人最宽容的时代,也仍然容不下一个柳永。

君安艰难地、慢慢地又是坚定地走进人物。看她的《柳永》,前后差别是很大的。她几乎每一次都在提高,表演越来越圆润、深沉,用声音、身段来寻找人物、特征和剧本的风格。第一场一声“柳七来了也”,在歌女们一片姹紫嫣红开遍中,依然让人有蓦然天地一开的感觉,把一代才子的得意与满足表现得淋漓尽致,用尹派用声音为人物定了调、塑了形。第二场柳永兴奋、自负、焦急,以致见了皇帝有点反应迟钝,到被当头一棒把心打碎,还晕乎乎神智没有全部清醒过来,虽一时心生反抗又即转为悲伤,又笑又哭。君安把柳永的可怜和不幸清晰而有层次地表达出来。第三场表现柳永的孤独⒒蹋他慰劝虫娘其实是鼓励自己,君安的表演尤其《雨霖铃》的身段,动作丰富又不闹不过,恰到好处地把身段变成了诗意的悲伤叙述。第四场写柳永的自卑,到写《望海潮》时,却又才华喷发、神采飞扬、面目焕然,随后转到“残山剩水不可逐”的羞辱和崩溃,又让人揪心断肠。才子的粗心、自取其辱,命运的再度嘲弄,老天遣他为时代为士民歌唱,又遗弃他羞辱他毁灭他,人物乃至人生的悲喜剧,君安演得让人伤心而且感慨。第五场柳永遍体鳞伤、几乎粉身碎骨,他无家可归无枝可依,科考不再是他生命的寄望和梦想,即使义无再辱,他也只能再到京城。他的意气已被全部摧折,心中唯虫娘一念维系。明知虫娘的悲惨屈辱生涯,他还是无法忍受虫娘对客人的应承,内心的绝望变成怨毒和哀叹。这场戏的难度和隐晦,在君安的表演下仍然清晰有力。第六场君安转作老生,柳永一生总结:“自家与自家过不去,读书人与填词人相交缠”,悲痛沉痛自不必说,几次叙转,他竟然淡然陌然起来,像评说别人一样。不呼天抢地而悲怆却更加深入我们心灵。这场戏她的声音之美、特色之鲜明、情感之丰富,表达之细致、曲折、准确,全部被唱出来。到最后仍然回到“晓风残月杨柳岸”,诗人的自悲自责,虽然转作舒缓平和,却反让我们心灵如被一枪击中的猝痛。似乎不止是宋代失去他,历史失去他,而且也是我们失去了他,大家都有责任,这是历史的责任、文化的责任、民族的责任。谁能说再出一个不入主流的柳永,我们就能容得了他?君安把这种历史伤痛传达给我们,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我甚至觉得这一场唱,她超越了人物、超越了自己,变成对人生况味、对人类情感的歌唱和咏叹。也许这也是尹派力求的高处吧。正如桑塔耶那说的,从审美的第一项(具体的故事、人物),进入审美的第二项(唤起人们更深远的思想、情感经验)。君安从尹派到柳永,又仍然从柳永到尹派,这是柳永的歌唱,是君安和尹派的歌唱,也是尹派的生命情调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