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羌塘草原里的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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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头土脸，皮肤皲裂，背十几公斤包，荒郊野外一走半个月……这并不是一个冒险者的自述。对26岁的藏北女孩巴姆来说，这恰是一桩事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满载邮包的报纸和信件，让她脚步殷实，目光坚定。
巴姆个不高，两绺发丝垂于两颊，粗糙皮肤涂抹着两朵高原红，双眼崭新如泉水流。
巴姆在藏语里意为“勇敢”。成长于那曲地区西部县――尼玛县卓瓦乡，这位藏家牧女，打小就像男孩子般顶着苦寒风雪，跑好几公里放牧牛羊、打点草场。
那曲西部县经济落后，人们靠畜牧业过活，别无再多创收途径，能在县里谋得就业岗位的人更是凤毛麟角。2006年，经乡里推荐，秉性纯善、能吃苦的巴姆被安排到尼玛县邮政分公司工作。那年，她刚满17岁。
自打成为乡邮员那日起，靠双脚丈量大地，往返尼玛镇境内数百公里土路，穿梭深藏苍茫草原的十几个行政村投递邮件，构成她年轻生命的主线。
初入此行，巴姆并不显得十分生疏，俨然一副老邮政人的姿态。照她的话说，“既然干一行，那么不管付出多少，也要做好。”
藏北草原平均海拔4800米以上，山川连着山川，一眼望过去，天地拥在一起，四处寥无人烟。尼玛镇也如此，从镇上到最远的村动辄数百公里，村里户与户之间相隔三四十公里也并不稀奇。
巴姆担负着尼玛镇所辖的尼玛镇政府、卫生院、11个行政村、1个寺庙等的步班邮路投递任务，往返投送里程达468公里，最远的投递点距离镇政府146公里，每周投送一次邮件要涉水过河10次，每年要走185天。
这就是巴姆的邮路。说是路，却也牵强，左右是些脚印夯实的简单便道罢了。烈日灼人的午后，抑或是急雨倾盆的傍晚，巴姆肩背邮包，弓着腰，直走到腿肚子转筋。
“路上根本看不见人，偶尔碰到几顶牧民帐篷，也不敢停留太久。邮件一旦丢失，我怎么交代？”巴姆低头微语，“我是邮政人，没理由让一封信、一个邮包坏在手里。”
打开巴姆随身携带的小包，竟只有一袋糌粑、几块酥油、一瓶矿泉水。三餐再简单不过，可就这简餐也时常吃得不定时。
再坚强的女孩也会害怕。有时行至深夜，仍没走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儿。天太黑，不敢久留。巴姆别无他法，只得缩在山坳巨石后边过夜。
巴姆干活认真。只有初中文化的她认字识数没问题，可遇到生僻字难免发怵。为防止投递错误，一下班她便捧着书忙充电。这么多年来，从没出现过一次错投漏投的失误。
日久天长，尼玛镇下辖各村驻村工作队员、村委会工作人员和村民都认得她，每当她佝偻身子，老远冒出山尖，露出纤弱的身影，立马就有人高喊她名字。
在牧区，很多人不识字，经常有人把信件上的地址甚至信中所表告诉巴姆，让她；在村口，总有村民拿着将寄的包裹和信件等候她。面对这些，巴姆一一接应，从不推诿。
2007年的一天，巴姆接到了一封国际函件，信封上书写的地址和姓名全是英文，一向信心满满的她瞬间茫然无措。
“这封信是跨越万水千山的托付，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找到收件人。”巴姆回忆说，自己返回尼玛镇后，找到懂英语的镇干部请教，得知地址为“中国那曲尼玛县尼玛镇2村”后，立马攥着信往村里赶。
经过几个昼夜，这封漂洋过海的信函来到尼玛镇2村扎西罗布老人手中。当老人双手捧着失散多年的哥哥的来信时，激动得泣不成声。“我负责送的东西，是别人的心意；我把自己的心意带过去，就是两份心意。”巴姆说。
2008年藏历新年前夕，尼玛县普降大雪，积雪厚达50厘米，人难走，车难行。眼看着进来的汇款、邮件不能及时送出，巴姆心急如焚，于是一咬牙，背起挎包，踏上了艰难的风雪之路。
连续5天，她顶着零下22℃的严寒，往返近百公里，饿了就抓几口糌粑掺着雪吃，冷了累了就蜷缩在路桥的涵洞下、废弃的居民房里，紧裹着藏袍休息，最终赶在新年前夕，投送了55件包裹、856张贺年明信片和2000多份报纸。
多年徒步送邮，风湿、肩周炎没饶过她，邮包背带在她双肩留下两道深深的红印。有人劝她，说姑娘家用不着这么累。她只是微笑，再不言其他。奉劝者被她的笑弄怕了，也就不多说什么。
巴姆身上的重担，从2012年起，开始有人分担。那一年，巴姆与尼玛镇辅警达拉相识相恋。每次巴姆深夜归家，一头瘫软在床上，咬着嘴角处理肩上脱皮，达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那以后，每当巴姆归家前，达拉都骑摩托车奔驰30多公里路去等她。后来干脆自己辞了工作帮她送邮件。夫妻两人送邮，路途艰险依旧。
2013年6月的一天，二人往尼玛镇8村走，沿路坡度大，碎石遍地，摩托车突然失去控制，两人差点双双跌落70米深的山崖。所幸有惊无险。摩托车链条断裂，没有后备链条，二人只得扔下摩托车，从太阳初升，走到夕阳漫天，硬是全额完成送邮任务。
同年夏天，二人往距离镇上40多公里的一处藏传佛教拉康送报纸。中途席地休息，嚼着油饼子擦汗，谁知食物气味竟招来棕熊。命垂一线！达拉把油饼子扔出好远，拖着巴姆狂奔好几百米才逃过一劫。
“抛家舍业”的乡邮员工作，巴姆家人意见不小。有次母亲生病，巴姆因为工作抽不开身，只能送完邮件，深夜赶到医院看望母亲，可每次母亲都已睡着，这样一来二去，竟没和母亲说上几句话。
2014年，巴姆正在邮路上工作，父亲突发疾病去世。她强忍着悲痛，来回只用5天时间给父亲办丧事。“乡邮员的工作很难找到替代，其他人不了解路线，我的工作不能耽搁太久。”她揉揉眼睛说。
尼玛县邮政分公司给她做过统计。九年来，她先后投递的函件、包裹多达数千件，报纸65万多份。今年4月，她被评选为“自治区最美格桑花”。
“作为绿衣使者，要把党的声音传递到一个个偏远的山村，把远方亲人的问候送达到村村户户，这样才算真正履行好‘人民邮政为人民’的庄严承诺。”这是巴姆内心深处对自己肩负责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