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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河西路西侧中段偏北的位置,前后两栋都是3层楼房,坐西朝东,除了隔壁的市委宿舍,它们是这条街最高的建筑;前一栋楼当街,一楼是粮店,23号这个门牌,包括了粮店和前后两栋楼,于是,河西路粮店几乎成了这两栋楼的代名词。住这儿的人在告诉别人自己的地址时,大都说:我住粮店后面。这就是河西路23号。
这片房产是黄宜之家私房,黄家在民国时期是开烟酒商店的,赚钱后在河西路建了前后两栋3层楼的房屋,前一栋临街,为木结构房,一楼为铺面,楼上出租;后一栋为有些西式风格的公寓式小青砖瓦房,每层4-5间房,自己居住。两栋楼之间有一院子,自然形成一个院落,院落里有花台、花圃。民国时期的贵阳,这样的楼房,特别是后面那栋“洋楼”算是气派的了,至少在河西路,这两栋房屋组成的院落首屈一指。
1949年以后,河西路23号成为大杂院。黄家居住一楼,二、三楼出租,直到20世纪50年代后期,两栋楼都是黄家自己对外出租。1959年,这些房产被“改造”为“经租房”①,河西路23号就此姓“公”,黄家住的一楼还被挤出一间由房管所租与别人。
院落印象之一
进出河西路23号院落,都要从粮店铺面与其收款小屋之间的巷道穿过,以现在的眼光看是很危险的,因为没有消防通道,两栋楼、五六十口人就这么一个1米见宽的通道,进出都是它。巷道中间有楼梯上二、三楼,这栋楼全是木结构,上下楼梯或在家稍走得急促些,楼板就轰隆轰隆地响,有时候天花板上的粉尘还会簌簌地飘下来。当然,也有好处,就是防盗,深更半夜有人来,踏上一楼的楼梯,三楼就听到了。巷道出口处左边有一旱厕,右边也有一楼梯上二楼,这栋楼上上下下挤进了六七户人家。
进入院子,青石板铺地,宽不足10米(前后两栋楼的距离),长15米左右(前楼的立面宽度),院子南墙下有一花台,花台下有两条花圃,为了美观,花圃用砖的棱角围了一圈。就是这个花圃,给了我一个终生的“纪念”,在我不到两岁的年龄,一天在院子里蹒跚学步,一下子扑到在花圃边,不偏不倚,眉心正好撞在棱角上,从此留下永远的疤痕。
这个大院,是河西路23号的多功能场地。夏日的夜晚,大人们各自抬一小凳坐在这儿聊天;一到假日天,院子里便摆满了大木盆和水桶,家家都在洗衣服;傍晚时分,各家小孩端着盛满饭菜的碗在这儿“聚餐”,比比哪家菜饭香,有时候还你尝我一口饭,我夹你一筷子菜。整个院子有一二十个小孩,星期天和晚上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和俱乐部。那个年代凡是小孩玩的游戏、活动,都在这儿进行,斗鸡、打蛋子、打洋画、打pai、跳板、跳绳、打乒乓球、滚铁环,跑出跑进“蒙猫猫”的……尖叫声、吵闹声此起彼伏,喧嚣非凡,有时候弄得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以图清静。
后一栋公寓楼房,满满当当挤进了十来家房客。整栋楼砖木结构,除了墙是砖砌的,其他都是木料打制,木门木窗木地板木楼梯。同前栋楼不一样,这栋楼质量很好,同样的木板地,这儿是双层,楼上就是砍柴禾、舂辣椒,除了噪声,其他影响不大,天花板上的石灰粉覆层从来没脱落过。
一楼正中,从院子上3步台阶就进了堂屋(贵阳话发音:淘乌),十五六平米,两边各有一房间。堂屋,中国民居的重要空间,一般是家庭起居和会客的场所。有钱人家堂屋正中最里面常设神龛和祖先神位,是举行家庭祭祀和重大礼仪的场所。民国年间,这个堂屋就是黄家的重要场所,故在房屋设计时专门在楼外留了仅够一人过的小巷,堂屋轻易不让下人进出。堂屋的地面是水磨石的,顶上有一白色泥塑造型,是一只站在枝头的喜鹊,栩栩如生,大约是挂长明灯的,直到“”前都还在。
政权更迭以后,黄家自然不敢在这儿设神龛和祖先神位了,院子成了大杂院,佣人通道封了,堂屋就是公共通道,也是小孩们玩乐的场所,还是院里邻居们办大事的一个暂借场所。印象中有这么几次,一次是我爷爷去世,在这儿设了灵堂。一次是前栋楼的黄希贤结婚,他的住房太小,只好到这儿来举办婚礼。有时候,堂屋还是居委会开会的地方。有一年,居委会在堂屋北边黄家让出的那间屋办了一托儿所,这儿又成了托儿所的活动场地。总之,这个堂屋在那个住房十分拥挤的年代,对大家来说,是一理想的公共之地。
堂屋后就是楼梯间,这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和煤巴。出了楼梯间就是“后院”,也是青石板铺地,一排平房是黄家厨房和我们家的杂物间(原来是厨房,因为不方便就废掉了),剩下的就只能算是通道了。与平房平行,是两个独立蹲位的旱厕和杂物间,平房与旱厕之间有一空地,十来平米,勉强算“院子”,因为这儿有一排水沟,也成了大家洗衣服的地方。
院落印象之二
当初这个院落的设计,前一栋楼为铺面和出租屋,而后一栋楼则为主人家自住,故配套的“后勤设施”也只考虑了主要为一家人服务。一旦住一家人的地方挤进了十多家人,男女老幼五六十口,居家过日子就捉襟见肘了,吃喝拉撒也乱像丛生了。
全院落除了黄家有一厨房,各家在家门口放一炉灶就算是“厨房”了,这个家门口就是过道。每天一到吃饭时间,楼上楼下就是锅碗瓢盆的交响乐,你家炒什么菜,他家烧什么汤,不但一清二楚,还先就让鼻子饱餐一顿,油香盐咸的令人馋涎欲滴,火爆呛人的让人掩鼻而逃……反正,我家老太太的厨艺是邻居们公认的,一家炒菜满楼香。
饭香菜香只是中晚餐时分,其他时候,这些烹饪饭菜的火炉就成了制造一氧化碳的祸首。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烧的煤巴,是用煤粉(贵阳人叫煤面)制作,这个煤粉就很乱套了,无烟煤、有烟煤、煤矸石混杂在一起,和上黄泥经人工踩制而成。烧这种煤,从楼梯到过道空气都成了淡蓝色,其气味之浓烈呛人,都不知道当时老少爷们是怎样挺过来的?且天长日久,墙面被熏得油腻腻的污黑发亮。
过道上除了炉灶,每家每户还得放一装垃圾的撮箕,还得堆煤巴。煤巴是当时不可或缺的生活资料,取暖、做饭都是它。除了过道上,楼梯上也堆满了煤巴,只要踏上楼梯,满眼都是一坨坨乌黑的煤巴。于是,仅1米见宽的过道几乎被占去了一半,上下楼都只能侧着身子走。
吃完晚饭,倒渣渣――这又是各家各户小孩的必修功课。每天烧多少煤就有多少煤渣,加上一天积下来的垃圾,每家门口的那个小撮箕早就满了。所以,晚饭后一丢下筷子,院子里的小孩们又是一阵热闹,大家约起一路倒渣渣。有一次,我做了一架独轮车,就用来倒渣渣,一时兴起,帮这家倒帮那家倒。
整个院落没有自来水,水缸和水桶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之物。下午下班放学时分,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只见院子里的青壮年、小伙子们担着水桶,首尾相连从街上进入院子再各回各家。挑水上楼是一个强劳力的技术活,特别是3楼,弯都要转五六个,这个时候还是家家户户在楼道上做饭炒菜的时间,所以中途不能歇,得一口气挑到底。这种功夫,大人们都费劲,何况不得不承担家务的十多岁的我们。开始是两个小孩抬一桶水上楼,然后逐渐尝试着一人挑半桶水。天长日久,百炼成钢,就同大人们并驾齐驱了。河西路23号的男孩,无一不具有挑水上楼一气呵成的真功夫。我和弟弟高元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院落印象之三
一到星期天,满院子放着盛满水的水桶、若干大小木盆、搓衣板、小板凳、鬃刷……那是各家各户洗衣服的装备,当然,最重要的“装备”是双手。肥皂是唯一的洗涤品,被晒干使用,为的是“经用”――能多洗几件衣服。所有这些,组成了那个年代的“洗衣机”。衣服洗完了,从前栋楼的楼梯扶手牵三五条绳子到后一栋楼堂屋的门框上,就是大家晾晒衣服的地方了。从单衣到棉被,从裤衩到床单……五颜六色、林林总总,像万国旗,飘荡在院落的空间。
相对于水,电就简单了,每家一盏灯(有两间屋的就两盏灯),因为全院就一个电表,所以就定了一个规矩:各家灯的瓦数要固定,大多是15瓦、25瓦,用到40瓦就很奢侈了。有一段时间,还冒出了这么一绝招,每家的灯头上贴一封条,防止有人深更半夜换大灯泡――跑冒漏滴的电是要大家买单的啊!每月电费,每家轮流收,到月末就制表,注明每家多少钱,然后一家家上门收,多余的零头几角几分随账本送到下一家,账目公开,很是体现民主特色。我们家开始是父母做这事,后来我长大了,算电费收电费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电虽简单,但也时有麻烦,经常跳闸,全院经常一团漆黑。河西路23号大院的电表、电线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清理过,长年累月就那样,闸刀保险破旧不堪,电线裹成一团在外。一旦跳闸,院子里大人们就忙碌起来――换保险丝;有时候换了保险丝也不起作用,就用竹竿敲打那一团牵在北墙上的电线。修好以后长则个把月,短则几天,又得重复一次。总之,用电虽没用水那般劳累,但也让人烦恼不已。
全院落3个蹲位的旱厕也基本够大家使用了,只是茅坑容量不大,一院子几十人,没几天就满了,简直下不了脚,只好到话剧团门前的公共厕所解决。每到环管站工人来掏粪时,那一个臭味啊,弥漫在整个院落半天散不了。环管站来掏粪,往往是黄昏时分,正是大家吃饭的当口,于是,这顿饭菜的味道就很丰富了。
这就是河西路23号,一个远去的时代里吃喝拉撒的大杂院。它喧嚣却有序,拥挤的空间邻居们相互谦让,局促的环境大家学会了忍受;清贫而自律,每家出门就一把挂锁,没听说谁家掉过东西;嘈杂但平安,家家都在木地板上起灶生火,从来没有发生过火灾。计划经济下的超稳态社会,让河西路23号的老少爷们相安无事地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未完待续)
注释:
①经租房:20世纪50年代后期政府对城市私房改造后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