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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中,《呼啸山庄》是唯一的一部没有(即使是部分的)被时间的尘土淹没了光辉的。”它犹如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镶嵌在世界文学的贵冠上,被现代人称为十九世纪英国文学遗产的稀世珍物,是一部“最奇特的小说”。但是世人对文中的主人公希斯克利夫的复仇争论缤纷,大多数的评论家都认为他是与生俱来的“恶魔的化身”、“野兽”、“暴君”,《简爱》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就说过“希斯克利夫从一出生就直奔地狱之门,从来没有偏离过方向”从而对其复仇行为大加笔伐。但笔者认为主人公希斯克利夫的复仇有其必然性和可理解性。
复仇是人性的正常反应。人遭受了苦难,受到了不公正对待,就会采取报复的行为,即便是上帝也不例外。在《圣经・旧约》的“出埃及记”一章中,上帝在西奈山上告诉摩西:“因为我,你们的主,是一位嫉恨的主,我要对那些不忠于我者进行惩罚。直至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惩罚的方式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里可以看出上帝在进行复仇时比人类更冷酷无情。从《圣经》中我们可以知道,他把亚当和夏娃逐出伊句园,让人类遭受无穷无尽的磨难。他有好几次,甚至想毁灭人类,而且殃及无辜的子女,使他们为父母的过失遭受苦难。上帝是有报复性的,人类不会比他做得更好,希斯克利夫他不能超脱于人性,他也会为他所受到的伤害进行报复。
成长后的希斯克利夫所作所为就是“恶魔的化身”!但是他并不是与生俱来就是“恶魔”,就如《三字经》所描述的一样“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小说中艾米莉・勃朗特用了大量笔墨描述了童年时期的希斯克利夫的质朴、纯真、善良,还有他对老仆人耐莉的那一份自觉或不自觉的尊重与依恋,有着对母亲一样的情愫。这和他灭绝人性的疯狂报复形成了强烈对比!这样一位具有诸多人性美的少年,为什么会在成长后变成一个疯狂的复仇者呢?从成长环境来看,“弃儿”出身,“寄人篱下”的屈辱成长经历,他所处的十九世纪的资本主义初期的社会环境等等。让他遭受到了常人所没有受过的歧视与非人的待遇。种种磨难对他的心灵造成了致命伤害,致使他产生了畸形的复仇心理,当他被所有人抛弃后,身上的兽性战胜了人性,从而像“恶魔”、“野兽”一样对身边伤害过他的每一个人进行血淋淋的疯狂报复。
一、弃儿出生
艾米莉・勃朗特让希斯克利夫一开始就以弃儿的身份与我们见面的,而且还是吉普赛人。吉普赛人最初住在印度北部,十世纪时开始迁移,以至于流落到世界各地。在各个国家有不同的吉普赛人“部落”。尽管吉普赛人的人口不少,但是他们居住的比较分散,如同历史上犹太人的遭遇一样,他们受到了很多的苦难。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把50万吉普赛人送进了集中营加以杀害。他们居住在大篷车之中,靠卖艺或给人占卜等维持生计。由于他们是流动的,所以往往不受人们的欢迎。由于当时吉普赛人的地位低下,19世纪小说中的吉普赛人的形象基本上是按照两种模式构思。第一种以弗洛伊德的“家庭浪漫史”为模式。通常以男孩子与父亲的抗争作为起因。既而对其身世产生怀疑。第二种模式是一种对归属感的向往。因为出生后,注定是个苦难的人生,流浪的人生。所以,他就越羡慕,向往那种安定、幸福的家庭生活。但出生决定了一个人最初的命运。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在他“挺大了,已经能走能说了”时还被亲生父母丢弃在利物浦的大街上。命运安排了他是吉普赛人,给了他一个底层人的生活,父母迫于生计丢弃了他,以至他那么大了却在街头流浪,无家可归,快要饿死了,这在他幼稚的心里就烙下了被抛弃的阴影。作为弃儿出生的他,在潜意识里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和愤恨,他的童年没有洋娃娃,没有好吃的食物,有的只是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和脏兮兮的甚至是街头拣回来的。还吃不饱的食物!很庆幸的是。他被好心的人拾了回去,他那颗敏感的心却只有了短时间的归属感。小说中,希斯克利夫虽然被呼啸山庄的主人老恩萧收留了。而且老恩萧给了他父爱,但是仍然不能改变希斯克利夫作为弃儿的命运,他受到了别人的排挤与虐待,可以说他只是肉体上得到了庇护,留了一条命,但却是以精神上被摧残为代价。
二、寄人篱下
艾米莉・勃朗特在小说中把“弃儿”希斯克利夫放到一个上流社会的庄园主家成长,然而在呼啸山庄那看来,文明高贵的家庭里是没有他这个流浪孩子的一席之地。除了善良的老恩萧把他当威自己死在襁褓中的小儿子。给他父爱外,其它的人都打心里将希斯克利夫拒之于门外,人们都“折磨他,可耻地欺负他”。恩肖厄夫人恨不得把他踢出门外去:欣德利小时候对他咬牙切齿,唾他,打他耳光,骂他为狗,大了后不允许他和大伙在一起,把他赶到仆人中间去;就连奶妈的女儿也可以使劲折磨他:甚至邻居兄妹也无端地嫌弃他,打心眼里厌恶他,瞧不起他:即使是宣称“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大的悲痛就是希斯克利夫悲痛。……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能留下来了,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消失了,这个世界对我将成为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的凯瑟琳,她在选择婚姻对象时,也因为想到“嫁给希斯克利夫会降低身份”,而选择了脸色苍白的埃德加,林敦,抛弃了他:就连老恩萧都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自己爱希斯克利夫,因此人人都恨他,而且总想害他”。最终,老恩萧在郁郁寡欢中而逝世,这世上唯一爱他的人也抛下了希斯克利夫。这是他完全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疯狂报复社会的兽性根源。
希斯克利夫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一员闯入上流社会,他内心是渴望被上流社会接纳,得到上流社会的尊重、得到生活在身边的人的爱!一方面为了这份渴求,他外表是如此的逆来顺受。忍受身边人的任意欺辱和毒打,借用保姆耐莉的话“凯茜和他哥哥闹得我苦透了,他却像个羊羔似的从不诉苦抱怨。……”:另外一方面为了从形式上进入上流社会,少年时执着于与凯瑟琳相互拥有的幸福,以求通过爱情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同。但是资本主义的所谓上流社会是没有出身于吉普赛人,并且还被其父母丢弃的希斯克利夫的一席之地的。即使希斯克利夫最委曲求全,也不能被上流社会所接纳,仍然是周围所有人眼中的异类,被仇视,被摧残!就像“红与黑”中的主角一于连。最终也难逃脱被上流社会绞杀的命运。
黑格尔在论及由自然条件产生的心灵性冲突时指出出身的差别本身就是一种不公正的事情,“按照人的概念。人有应有的权利关系、欲望目的和要求”,如果由于出身的差别,而使处于低下的人们丧失了这些权利,那么,这种社会就是不合理的。艾米莉・勃朗特在小说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希斯克利夫外表和内心的激烈冲突,外表如同羊羔似的少年希斯克利夫,压抑的内心里充满了怨恨的怒火,希斯克尔利夫事实上就是一个对当时社会不公正的怨恨的化身。从小说的开头就让 我们感受到了这一点:“‘呼啸山庄’就是希斯克利夫先生的住宅名称。‘呼啸’一词在当地是个特殊意义的词,形容在大自然逞威的日子里,这座山庄所承受的风啸雨吼。”接着,作者又对山庄的自然环境作了一番描绘,只要把文中的描述和第17章希斯克利夫说的一段话“哦,我的乖孩子,如今你归我了!让我们瞧着,要是同样的大风来刮扭这棵树,它是否也会像另棵树一样,长得歪歪扭扭。”联系起来看,就不难发现,枞树的被扭曲象征着人性的被扭曲。“呼啸山庄”这个远离尘嚣的封闭山寨,“爱”被“恨”所代替,人类的一切美好感情已荡然无存。
为了衬托希斯克利夫,艾米莉・勃朗特塑造了一大群表面上温情脉脉,实际上冷酷无情的所谓上流社会人物的形象:恩肖厄夫人,欣德利。凯瑟琳,埃德加,林敦兄妹等等。小说中欣德利是典型的所谓上等人的化身,他和希斯克利夫的冲突是当时社会两个阶层之间的对抗,他是当时社会统治者的代表。他自私自利,不讲亲情,把自己的亲生父亲看作是一个压迫者,就是因为老恩萧把父爱分给了希斯克利夫:他摧毁了一脉相承的妹妹的爱情,就是他不能容忍“美丽的公主”下嫁“一介农夫”。“他对待希斯克利夫的做法,足以使一个圣徒变成魔鬼。”他摧毁了希斯克利夫的爱情和人性,直接激发了希斯克利夫内心的无比仇恨,使其沦为“恶魔的化身”、“野兽”、“暴君”。
三、凯瑟琳的背叛
可以这样说,凯瑟琳的爱情是拯救希斯克利夫人性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在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的基础上收获了爱情,老天没有给他安排一个好的命运,他把所有的一切寄托于和凯瑟琳的感情上。对于少年希斯克利夫来说,凯瑟琳是他所有的精神支柱,犹如一道阳光,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温暖着他那快冻僵的身躯,是他所有的寄托。这份爱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这份爱给了希斯克利夫巨大的精神力量,让他能够抵御强劲的北风。
然而。他们的爱情是不会为世俗所容。除了老恩萧外,周围的人都不会支持他们。因此养父老恩萧一去世,离家外出读书三年的欣德利带着太太回来做了山庄的主人,作为上流社会的卫道士,他是不会让希斯克利夫与他平起平坐,在希斯克利夫分享了自己的父爱后再来得到自己的妹妹的爱情的。他一回来就把希斯克利夫赶到下人那儿,剥夺了他受教育的权利,逼迫希斯克利夫重新回到下等人中去,到农田上去干活:约瑟夫和牧师还挑唆欣德利使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受到恶意惩罚,牧师可以任意规定凯瑟琳必须背诵多少章《圣经》,约瑟夫可以抽打希斯克利夫一直到自己的胳膊都痛了。但他们的阻挠还不足以摧毁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爱情,在他遭受一切虐待的时候,凯瑟琳还是一直陪伴着他。只要拥有她的爱。希斯克利夫就会忘记所有痛苦与屈辱,再大的磨难也能忍受。当他不许从牧师那里接受教诲时,凯瑟琳把自己听课的时候所学到的东西全部交给他,还陪着他在田里一起干活,一起玩,只要两个人聚在一块儿,他们就立即把什么都忘了,只有他们的爱情甜蜜让双方快乐不已!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人的个性或人格分为的个性或人格分为三个层次,即“本我”、“自我”、“超我”。弗洛伊德认为,在人的无意识领域。存在着本能欲望的冲动即“本我”。它是人类的一种原动力、内驱力,又称“力比多”,它遵循着唯乐原则,只要立即满足欲望,一切不顾,所以在无意识领域,充满黑暗、盲目、没有理性。“自我”是按照现实原则尽力调整欲望与现实的关系,不允许“本我”随心所欲往外冲,但这种压抑有时非常困难。这就需要一个比“自我”更具有威力、更加严格的“超我”来控制。“超我”即道德化了的“自我”。是人格结构最后形成且最文明的部分。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呼啸山庄》中研究的是女主人公凯瑟琳与两个男人之间的矛盾的情感关系,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困惑”,甚至是人类生存的“困惑”。她所爱的两个男人是她的“本我”和“超我”。出于“本我”,凯瑟琳是个无拘无束,勇敢而又淘气。是个难以驯服的野丫头。在她无所畏惧的天性中,潜藏着一股反叛的力量。她和希斯克利夫,他们的确具有相同的天性,用凯瑟琳的话说:“我爱他,那并不是因为他漂亮,耐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无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的,他和我是完全一样的”。而埃德加是因她的“超我”人格需要爱上的男人,出于社会的舆论,埃德加和他的爱则是世俗的人间的爱情。当凯瑟琳第一次看到他家的文明生活时,她是那么的心驰神往,激动不已。处于画眉山庄与呼啸山庄两种不同的环境,她竭力约束自由散漫的本我。在她看来,埃德加就像青翠、肥沃的山谷一样富有吸引力:英俊、富有、体面、有教养:希斯克利夫则像一个触目凄凉、荒山起伏的产煤区。这实际上是两种生活方式的对立与冲突。“本能是有机体生命中固有的一种恢复事物早先状态的冲动。而这些状态是生物体在外界干扰的力压迫下早已不得不抛弃的东西。”凯瑟琳和埃德加的结合只不过是社会道德伦理蒙上了一层美丽的光环。凯瑟琳则被人格面具所蒙蔽,失掉了“自我”,其本质乃是貌合神离。但“超我”终究战胜“自我”,凯瑟琳选择了埃德加。
对于凯瑟琳的选择,希斯克利夫痛不欲生。作为一个弃儿在过着畸形的家庭生活,紧接着在少年时的初恋又破灭了。他出于人性的本能,把这一切归根于所有对他有伤害的人!他选择报复。首先,他离开了三年,他杳无音讯。孤身奋战。因为。他认为是金钱和社会地位使他失去了一切,他要拥有金钱和地位,再来夺回他失去的尊严、失去的爱!三年后他回到了呼啸山庄,但是他已无法夺回他的爱了,凯瑟琳已是埃德加的妻子,他的爱和尊严彻底夭折了,一切都成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如果说以前所有的生活给他带来的阴影以及心灵上的伤害是他复仇的种子,而失去凯瑟琳的爱情则是引爆他所有复仇的导火线,泯灭了人性的希斯克利夫终于兽性大发,开始了他对这个抛弃他的社会的疯狂报复。他的复仇是疯狂的,灭绝人性的,甚至把复仇之剑对准了下一代,对他而言,狂热的复仇已占据他的内心世界,仇恨的火焰已经燃烧了他的心他像山庄的枞树那样扭曲,变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不尽人情,以致他统治的地方到处充斥着恨。甚至找不到一点人类感情,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冷酷的“恶魔”。
四、结语
尽管所有的复仇最终大功告成,希斯克利夫成了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主人,摧毁了他所有的仇敌,甚至报复了他们的下一代。但是希斯克利夫却没有成功的欣喜和胜利感,他在折磨别人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别人在遭受痛苦的同时他也在遭受痛苦,而且他的痛苦更巨大。希斯克利夫最终以自杀告终,他的死是一种殉情,表达了他对凯瑟琳生死不渝的爱,一种对生不能同衾,死也求同穴的爱的追求。他的死是一种希斯克利夫尽管复仇手段显得残忍,但却让人怜悯。让人感到苍凉和悲壮,使整部小说笼罩着一种悲剧的气氛。亚里士多德说过,悲剧是一个人遭受不应该遭受的厄运。希斯克利夫来到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地方,那个社会没有他容身之地,为了自己的命运抗争,他将注定要承受厄运!与其说那是希斯克利夫一人的人性悲剧,不如说那是整个社会的人性悲剧,是那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