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旗袍戏”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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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以为沪剧的西装旗袍戏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才开始出现的。其实，沪剧史上的第一个西装旗袍戏的问世时间要早许多。

那还是沪剧在本滩时期的事。1921年，被公认为开沪剧表现现代都市生活先河的时装剧《离婚怨》在上海花花世界游乐场首演。该剧的剧情根据辛亥革命后发生在上海县城的一则真实故事改编，由文明戏演员范志良讲述剧情细节、时年25岁的本滩艺人刘子云编成幕表、本滩名生名旦丁少兰和孙是娥联袂主演，大受欢迎。

《离婚怨》受欢迎的主要原因，在于题材新颖。当时本滩舞台演的戏，大多是反映晚清农村乡镇生活的传统对子戏和同场戏，离上海滩现代都市生活的距离很远。突然出现反映当时上海普通市民家庭生活的剧目，的确让人们眼睛一亮、心中一喜。剧情演的是上海商人陈桂生的妻子何氏贪玩乐、慕虚荣，背着丈夫与人私通。为人忠厚的陈桂生经商失败，何氏便吵着要离婚。离异后，何氏继续醉心游乐，愈发堕落，被拆白党陆子琴玩弄后抛弃。人财两空的何氏欲回娘家，又遭父母斥逐。此时陈桂生谋生于米店，因其执事勤恳而被店主看中，招为女婿，家境日益兴隆。何氏流落街头，一次偶遇桂生，厚颜求助。桂生见其可怜，念及旧情，赠银瞩去。何氏悔恨交加，投河自尽，死后化作厉鬼，活捉陆子琴雪耻。

《离婚怨》首演一炮打响。后来各本滩、申曲班社曾多次推出，盛演不辍。

本滩时期的沪剧常与文明戏同在一个游乐场演出，深受后者影响。两个剧种的艺人来往十分密切，《离婚怨》的创作演出就是明证。后来，有些文明戏艺人索性投身本滩班社，开始编写幕表戏。本滩艺人对他们十分尊敬，称他们为“说戏先生”。说戏先生中，加入本滩班社较早、对西装旗袍戏创作贡献最大的，要算宋掌轻。

宋掌轻早年师从文明戏演员庄哓峰，擅演旦角，后在编剧江天空的指导下学写文明戏的幕表。1924年，本滩花月社和文明戏班社同在“小世界”游乐场隔台演出，见文明戏《恶婆婆与凶媳妇》颇为上座，于是花月社艺人花月英、陈阿东出面邀请编这个戏的宋掌轻，将《恶婆婆与凶媳妇》改排成本滩。

宋掌轻一听，觉得文明戏和本滩是两条路子，不太好排。而与他同去的老艺人曹俊山却连拍胸脯，称他有办法。于是宋掌轻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说幕表、讲故事，为本滩艺人“拉角度”、“走地位”。至于唱词安排、角色把握，则主要由曹俊山解决。《恶婆婆与凶媳妇》与《离婚怨》同样都以家庭生活为题材，然而两者的切入点完全不同――《离婚怨》说的是夫妻关系，《恶婆婆与凶媳妇》则反映婆媳关系，更在本滩舞台上首次塑造了“五四”女学生的新形象。剧情大意是都市女性徐婉贞温顺善良，幼失双亲，嫁与郑仲青为妻。婆母周氏生性凶悍，对她百般虐待。仲青得病，周氏归罪于婉贞，将其驱逐，婉贞无奈，投夫舅周仁骏处栖身。婉贞的同学蒋剑秋为之打抱不平，托人做媒嫁给仲青之弟幼青，力图改变周氏作风。周氏凶悍如故，剑秋与婆婆抗争，痛殴周氏并逐之。周氏逃到胞弟家中躲避，婉贞改扮女佣，尽心服持。周氏知情，十分感动，幡然悔悟，婆媳一家重归于好。

《恶婆婆与凶媳妇》的故事，十分适合上海滩的现代都市观众欣赏。花月社在“小世界”首演，由花月英扮好媳妇，花月明扮凶媳妇，陈秀山扮婆婆，曹俊山扮娘舅，蔡萼梅扮弟弟，筱文滨扮哥哥，名角云集，精彩纷呈，大受欢迎。由于本滩有唱有演，比只说不唱的文明戏卖座更佳。

见《恶婆婆与凶媳妇》如此火爆，宋掌轻感到时装剧大有可为。同年5月，他又应王筱新、施兰亭领衔的新兰社之邀，以幕表形式改编了电影《孤儿救祖记》，在“新世界”游乐场上演。这是沪剧历史上第一个直接根据电影改编的时装剧，宋掌轻也由此成为第一个使沪剧和电影结缘的剧作家。

宋掌轻于1928年正式改换门庭，专门从事沪剧班社的幕表戏编创。他着力从社会新闻中寻找素材进行创作，如1935年他为福英社编写的时装剧《阮玲玉自杀》，就是取材于电影明星阮玲玉自尽的社会新闻。宋掌轻还移植其他戏曲、话剧、电影和小说故事情节，如1930年他以幕表形式将张恨水刚发表不久的小说《啼笑因缘》改编为时装剧，由石根福和石筱英领衔的福英社公演于中南剧场。他还把电影《何处再觅返魂香》改成同名时装剧，又把文明戏《新仇旧恨》改编为申曲《女单帮》，由丁是娥主演。

宋掌轻编的时装剧多为幕表戏，情节紧凑，悬念迭出，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其中不少成为沪剧西装旗袍戏的保留剧目。《女单帮》一连编了6本，仍连演连满，欲罢不能。申曲艺人喜欢演他编的戏，因为别的“说戏先生”说幕表，往往只笼统地讲一下大概剧情，而宋掌轻却集编导于一身，他像说书的一样既谈故事情节又剖析角色内心活动，甚至连人物的面部表情和细节动作都讲得十分细致，使艺人们觉得有戏可做。宋掌轻满腹掌故，知识渊博，被大家公认为是一位有真本事的“说戏先生”。

时装剧兴起后急需大量新剧目，一些申曲班社于是开始引进更多的“说戏先生”。其中，筱文滨的文月社聘请的“三顶小帽子”相当出名。

所谓“三顶小帽子”，指的是徐醉梅、王梦良和范青凤。他们都是文明戏演员出身，老戏底子厚，各有自己的代表作品。

徐醉梅为文滨剧团重新编排了《贤慧媳妇》。这个戏是根据宋掌轻早年幕表戏《恶婆婆与凶媳妇》改编的，文滨剧团盛演一时，并受到电影界的瞩目。1938年，五星电影公司请徐醉梅编剧、筱文滨导演，以筱文滨、沈桂英、杨月英、筱月珍、凌爱珍和邵滨孙的强大阵容把这个戏搬上了银幕。这是有史以来第一部沪剧电影。影片放映时，电影公司在南京路上制作了比真人大一倍的巨幅广告，引得观众争相观看。徐醉梅还把电影《胭脂泪》改编成《慈母泪》，由文滨剧团在大中华剧场首演。日后，杨飞飞在戏中加上了她所擅长的“杨八曲”，令其成为沪剧西装旗袍戏名剧《泪》。

王梦良在文明戏班社当演员时，就兼搞幕表编写。1933年他拜申曲艺人沈桂林为师，先后参加中山社和文月社，主要编写申曲新戏的幕表。他的作品很多，其中根据同名电影改编的时装剧《空谷兰》1938年4月由文月社首演，筱月珍、筱文滨、凌爱珍、顾月珍和邵滨孙主演，很受欢迎。剧中，顾月珍反串被后母虐待的少年良彦，演得极为出色，一曲《良彦哭灵》曾在社会上风行。《空谷兰》后又以《幽兰夫人》的剧名多次演出，上座都极好。

范青凤也是文明戏演员出身，早在1927年就进入申曲界，先到施家班，后进文月社。他编有约20多出时装戏，其中最著名的是描写大学生汪志超和李玉如爱情波折的《碧落黄泉》。该剧故事跌宕起伏，感情缠绵真挚，生动地反映了旧社会青年知识分子的不幸遭遇和悲惨命运。1946年，文滨剧团的王盘声、凌爱珍和王雅琴主演，立即引起轰动，王盘声的一段《志超读信》很快在街头巷尾到处传唱，成为沪上家喻户晓的名段。

除了“三顶小帽子”，其他一些原先搞话剧、电影的人士也纷纷加盟，他们带来了话剧、电影进步的艺术理念和现代表现手段。其中赵燕士、莫凯和叶子最为著名。

赵燕士早年留学日本，加入过春柳社，参加过《黑奴吁天录》的演出，1942年受聘于文滨剧团。他的《叛逆的女性》、《石榴裙下》构思精巧，内涵丰富，在沪剧舞台上久演不衰。莫凯原名顾梦鹤，早年曾参加田汉创办的南国社，在《新女性》、《夜半歌声》和《风云儿女》等不少电影中扮演过重要角色。1942年投身沪剧界后，他为文滨剧团改编了曹禺名剧《原野》。而沪剧西装旗袍戏的保留剧目《大雷雨》，就是由莫凯和李智雁合作编写的。莫凯不仅动笔写作，而且担任导演，曾为不少沪剧时装剧执导。叶子年轻时随郑正秋编演话剧，被文滨剧团聘用后编有《春花秋月》、《铁骨红梅》等作品，田汉看了他的《铁骨红梅》后赞赏不已，曾在《新闻报》上撰文《沪剧第一课》，热情予以推荐。

有些曾经上过学、有点文化的沪剧艺人也纷纷拿起笔来，加入时装剧编写阵营。由于他们熟悉剧种、熟悉舞台、更熟悉其他演员，因此在创作上也颇有成就。著名申曲艺人施春轩第一个将曹禺名作搬上了沪剧舞台，1938年12月他以幕表形式改编《雷雨》，自己亲演周萍，繁漪则由他的妻子施文韵担任。演出时间长达四个多小时，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居然都置租界实行的宵禁于不顾，没有一个舍得提前退场的。戏结束时，离12点宵禁只有20分钟了，观众纷纷急奔回家，路远的只能花大钱雇出租车。解洪元则以羊角的笔名编写时装剧，《镀金少爷》和《风流女窃》都出自他的笔下。邵滨孙也自己动手，根据同名小说编演了《秋海棠》，还把电影《桃李劫》改成《恨海难填》上演，后者还被搬上银幕，成为文滨剧团拍摄的第二部申曲电影。

在多种因素的推动下，申曲时装剧作品越来越多，演出越来越兴旺。1941年，申曲正式改名为沪剧，西装旗袍戏从此成为沪剧舞台演出的主流，开始进入全盛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