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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山鹅湖书院与“鹅湖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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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中国国土特别广袤、深邃的缘故,即使“现代化”的热力肆无忌惮地弥漫、侵袭,然而诞生过中国文学(文化)史上经典作品(事件)的原初地理空间,也仍有不少完好地保存着,而且还在强劲地散发出当时的自然气息。这一点,我在江西省铅山县的鹅湖就感受尤深:“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踏足在鹅湖的乡间田埂,我相信,我所置身的眼前环境,仍可以再次诞生这首著名的唐诗《社日》。而稍后进入的鹅湖书院,虽历数百年沧桑,屋舍也早非南宋大学者朱熹与陆九龄、陆九渊兄弟相会时的鹅湖寺原物,但一人静立于书院的青石庭间,空气里似乎仍有当年南宋名士激辩的依稀之音。

南宋初夏的“鹅湖之会

所谓“鹅湖之会”,是南宋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初夏,发生在江西铅山鹅湖寺的一场著名的学术辩论。辩论由当时的著名学者吕祖谦主持,辩论双方为程朱派的朱熹和心学派的陆九龄、陆九渊兄弟。

朱熹时居福建崇安县(今武夷山市),在崇安与故乡江西婺源之间往返,鹅湖为必经之地;南宋朝廷在临安(今杭州),朱熹自福建往京都或从京都返福建,必经过鹅湖。陆氏兄弟时居江西金溪与贵溪两县交界处,由居处赴上饶、杭州的水道(信江)或陆道,虽不过鹅湖,但须经石溪,而石溪距鹅湖寺仅7.5公里。浙江金华的吕祖谦,由金华到福建朱熹居处,鹅湖也是必经之道。而且,鹅湖为崇安、金溪、金华三地之中心点,距三点路程相差无几,因此鹅湖寺成为相会的理想之地。

朱、陆同为南宋哲学界的巨擘。在治学方法上,朱熹侧重“道问学”,强调“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陆九渊则侧重“尊德性”,不强调读书,不赞成“苦思力索”,他认为一切伦理道德的知识及是非标准,俱在“本心”之中,只要发明本心,即使“不识一字,亦还堂堂地做个人”。同为南宋著名学者的吕祖谦,是陆九渊考进士时的考官,为陆的中选起过推荐作用,又与朱熹过从甚密、相与友善,他见朱、陆平日操论不一,早有调和二者之意,故借机相约。

淳熙二年四月初新叶初发时,吕祖谦由浙江金华往福建崇安,与朱熹相聚于寒泉精舍。二人研读周敦颐、程氏兄弟(程颢和程颐)及张载之书,相聚四十余日,开始编辑《近思录》一书。五月末,朱熹与吕祖谦同往鹅湖,六月初到。陆九渊与其兄陆九龄也应吕祖谦的约请,来鹅湖与朱熹相会。此即为中国哲学史上有名的朱、陆“鹅湖之会”。

会上,朱、陆进行了激烈的辩论。邻近郡县官吏、学者百人列席观会。双方激辩三日,陆九渊略占上风,但最后未明定胜败结果,朱、陆各自离去。

涉过红土地,走进鹅湖

我在江西上饶城郊上了一辆前往铜矿区永平的中巴,而往永平的车都要擦鹅湖而过。实际上,从永平再往南不远,就是江西和福建两省著名的分界点——武夷山上的分水关。

在我有限的历史地理知识中,分水关如雷贯耳。明代以来,福建与江浙之间贸易发达,联系紧密,江浙向福建输出绸缎、生丝、棉花、棉布、粮食等商品,福建则向江浙回输水果、木材、纸张、蓝靛及海外贸易中获得的白银。而分水关,正处于由福建进入江浙的重要陆路通道的一个关键节点上。由福建崇安翻过分水关,即进入武夷山北麓的江西铅山境内。铅山的河口镇由于位置特殊,是当时东南区域运输的枢纽之一。从河口发出的商船可以沿信江而下,进入鄱阳湖,再进入长江水系,从而连通长江流域诸地;从鄱阳湖也可进入江西省的赣江水系,赣江水系的上源又可通向广州;此外,在铅山还可以翻越玉山进入浙江,在常山县上船,进入下游的钱塘江流域,直达杭州。因此,这条通道是闽省当时最重要的出省通道,明代人称之为“分水关大路”。

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在一个三岔路口下车。一块长方形的木牌子上,显出驳蚀的大小红字:“全国四大书院·鹅湖书院·由此进3公里”。我背着简单的行囊,步行进入。

细雨还在飘洒,但觉得似乎用不着撑伞。小路两旁是触目惊心的红壤——极其广阔的山土欲被平整却又荒弃,呈现出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赤色。涉过红壤的波涛,便转入浓绿夹拥的细窄山间公路。我的四周是长时间的静寂,空无一人。深重、缓慢的大自然的原始呼吸开始浮现,甚至清晰可睹——山壤的呼吸,漫山遍野植物的呼吸,雨云流动的呼吸……仿佛都能拂动我的衣襟。

路旁的红土上,长满深绿的茶树,时令虽是初冬,但沿途全是尚未凋萎的白色茶花,花瓣上缀有晶莹的雨珠。现代著名学者曹聚仁1938年冬天的鹅湖之行,所见亦是“白茶花夹道盛开”。如此,60多载的光阴于鹅湖而言,只是一个漫长梦境中的短暂一瞬,白茶花年年开放,鹅湖仍在它的梦中未醒。60多载光阴是这样,回溯800多载光阴,鹅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这种想法,让我的脚步不再孤单:800多年前,我行进的山道上,同样行进过朱熹的脚步、陆氏兄弟的脚步、吕祖谦的脚步……

鹅湖书院,一方古老的容器

鹅湖到了。隔了几处零散的农舍,一片收割后残剩稻茬的田野,白墙的书院就在对面秀丽的鹅湖山脚下。

眼前,是无人的机耕路,是三两只慵懒觅食的鸡,是午时炊烟尚未散尽的短短的农家烟囱,是一股细雨、猪舍和稻田混合而成的暖烘烘的淡淡白雾……“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对掩扉。”富庶安恬的南方乡村情状,千年一贯。

我所抵达的鹅湖书院,是一方空旷的、盛满寂静的古老容器,渗有鹅湖山峰绿意的寂静,汉字书籍和人世深处的寂静。置身于此,你会突然醒悟:中国文学(文化)的本质,就是寂静。

空荡荡的鹅湖书院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拜谒者;一个是行止缓慢的、从某个幽暗房间步出的中年人,护院者。

书院内,这座四柱三间五楼式明代石坊上,有如此笔酣墨饱的题额——“斯文宗主”,虽历经沧桑,却气血充盈,不动声色间显露的自信,予我强烈震撼。山野之间,斯文之宗存焉。还有“敬惜字炉”、“敬惜字纸”等南方民间各处遍见的箴言,于鹅湖相逢,又一次给我警醒:以虔敬、惜福之心,对待神圣汉字和承载汉字的纸张。我想,这应是我为文最基本的准则之一。

还有泮池、仪门、讲堂、四贤祠、文昌阁、碑亭……这是一位青衫的中国古代书生身体的各部位。在我的真切感受中,鹅湖书院确乎如人,不炫耀,不自怨,自足甚至自傲于世所不乐的清贫与寂寞,自身蓄盈已久的强劲精神辐射力,只给需要者,给真心的追慕者以无言的沐浴与启示——这是一种我所敬仰的魅力,人的大写的魅力。

书院之内,是细雨败枝之声,是依然绿润的叶上雨珠的滑坠之声,是古老书院回应于一位拜谒者的、清晰的脚步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