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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陈映真的短篇小说《将军族》中主人公“三角脸”和“小瘦丫头”通过自杀以寻求痛苦的终结,回归理想的乐园。基督徒相信死亡就是痛苦的终结,人可以得到超脱。作者主观宗教的意识勾勒出在现实痛苦中挣扎的灵魂和对自我人性的追求。人在庄严的音乐中,以死亡的方式,希望回到理想乐园。人在追寻中反衬痛苦的巨大,在死亡的庄严中对照出现实的残忍。
[关键词]宗教意识;忧郁气质;人性牧歌
陈映真的早期创作充满了低沉郁郁的审美特质,通过孤独、忏悔、死亡等主题构建他的艺术世界。作品里的人物总是孤独、焦虑,人无法得到救赎,无法摆脱痛苦的现存状态,只好怀抱美丽的幻想,在毁灭中轮入无尽的黑暗。短篇小说《将军族》,是陈映真早期的代表作,发表于1964年《现代文学》第十九期,这是一篇意蕴深刻的作品。
小说叙述了发生在社会底层的一个悲惨故事:主人公“三角睑”和 “小瘦丫头”是作者根据他们的相貌特征取名的。“三角脸”,大陆去台湾的退伍老兵,年已四十,孑然一身,只能到“康乐队” 里吹吹小喇叭。 “小瘦丫头”,台湾花莲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年仅十五六岁,因生活所迫被家里卖到青楼,但她坚决“卖笑不卖身”,逃到康乐队栖身。“天涯沦落人”的命运遭际使两个人的感情升华到“君须怜我我怜卿”的境界。“小瘦丫头”的遭遇使“三角脸”这个曾经一向“狂嫖滥赌的独身汉”在一个夜里把他的全部退伍金――一个三万元的存折留在“小瘦丫头”的枕边,然后悄然离去。然而“小瘦丫头”并没有因为他的倾囊相助而脱离苦海,反而被嫖客弄瞎了一只眼睛。但想见“三角脸”一面的信念使她勇敢地活了下来。5年后两人邂逅,但一个因怕自己身子不干净愧对对方,另一个说“我这副皮囊比你还要恶臭不堪的”,于是两人为纯洁地结合在一起,决定放弃生命,一同自尽于甘蔗林里。
“三角脸”和“小瘦丫头”的境遇就是在痛苦中寻找人的解脱的过程。现实生活的环境是他们存在的基础,也是他们痛苦的根源。在作者主题意识的影响下,他们所需寻找的价值只能在死亡中得到实现。在“现实=痛苦”,“死亡=解脱”中,表现了人的生存状态,赋予了作品深刻的内涵。陈映真说:“作为一个作家,我一直从文学审美的角度反映这种分离造成的痛苦。”“我希望我们的民族能够重新团结。”小说通过台湾一对小人物由隔阂到相知继而从容赴死的悲情故事,揭示了小人物悲惨的生活处境和命运,对黑暗、不公的现实世界表达抗议,赞美了小人物高贵的品性和纯真的情感。“对于寄寓于台湾的大陆人的沧桑的传奇,以及在台湾的流寓的和本地的中国人的关系所显示的兴趣与关怀’。”
在《将军族》中,陈映真营造了一个冷酷阴郁的环境,“阳光下鼓乐喧天的葬礼”“月下海滩上,抽着香烟的又瘦又小的人影”,伴随着《荒城之月》《马萨永眠黄泉下》的背景音乐,人的存在就被困于压抑、痛苦的城中。在现实和回忆恋歌的时间中,为我们揭开了人的存在状态的面纱。他们为了维持生计,几乎每天都在大卡车的颠簸中到处表演。一个被战争抛弃到异乡的男人、一个无家可归者的“三角脸”;一个饱受生活折磨的“小瘦丫头”,被逼迫去卖身,却无法找到出路。陈映真寥寥数笔,甚至只字未提战争,就把两个处于生活最底层的形象勾勒出来。 是同情、还是爱恋?在叙述过程中,两人的关系一直在暗中推进,但始终未露出明显的痕迹,直到他们分开,等待命运的重新安排。5年前,在月光下,他看着“小瘦丫头”,想着也许自己也有个女儿正在受苦,他说“要是那时我走了之后,老婆有了女儿,大约也就是你这个年纪吧。”所以“三角脸”会问“听我说,如果有人借钱给你还债,行吗?”但“小瘦丫头”此时对“三角脸”还有所防备。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也是我们现代社会存在的矛盾。“小瘦丫头”以为又是一场交易,“行呀!你借给我,我就做你的老婆。”“我知道你在隔壁板上挖了个小洞,看我睡觉。”对于“三角脸”内心情愫的转变, “小瘦丫头”是不清楚的。因为“他不是对伊没有过欲情的。他和别的队员一样,一向是个狂嫖滥赌的独身汉。对于这样的人,欲情与美貌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的。”在这里,叙述话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人在社会中的存在状态,要么适应环境,要么寻找本身的人性。他无声地说:“你不懂得我。”人的存在,就是一种痛苦,在这种状态下,人与人的关系被扭曲了,“他人成了地狱”。这也暗示在残忍的社会现实下,人与人之间是不能互相信任的。“我一听他的口音同你一样,就很高兴。我对他说:‘我卖笑,不卖身。’“大胖子吃吃地笑了。不久他们弄瞎了我的左眼。”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能让人忽略人的本性。正是人的本性和社会互相矛盾的之处凸显出社会的残忍和人的无奈。
“第二天的深夜,他在伊的枕头边留下三万远的存折,悄悄地离队出走了。一路上,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不住地流着眼泪。”这是作者陈映真留下的一个谜。人在现实的面前是否能有人性闪光的一面。但正是这种不确定性,增加了文章的审美魅力,具有多种解读性。人性的纯洁可以在超脱现实的环境中得到实现,这是作者宗教意识的体现。5年后两人的邂逅给两人提供了互明心迹的机会。“我找你,要来赔罪的。”“我早已决定这一生不论怎样也要活下来再见你一面。――我要告诉你我终于领会了。”在这里,又留下一个模糊的概念:是明白了“三角脸”对她的感情,还是明白了“三角脸”人性的关怀?共同的命运终于把两个“孤独”的心紧紧连在一起,但两人的内心已被不堪的往事粉碎了。他们双双选择了死亡,因为他们相信死亡才是痛苦的终结。一个贫病交加的退伍老兵和一个力图摆脱命运的女子终于在死后像了一回“将军”――只是像。这个戏谑、反讽的细节构成了通篇的张力。但正是这两个身份低微的小人物,死后被冠以“将军”之美誉,鲜明的对比恰恰构成强烈的反讽。这是三角脸和“伊”对自己的肯定,是作者给予的褒扬,也是对世俗的蔑视与叹息,作者的悲悯之情借此勃然而出。
陈映真在《将军族》中“三角脸”和“小瘦丫头”的结局,是人物的命运,也是作者主观意识的选择。这源自于陈映真自身宗教意识的影响。陈映真的父亲在陈映真“初出远门做客”的那一年,头一次来看他,并对他平静地说下了这样的话:“孩子,此后你要好好记得:首先,你是上帝的孩子;其次,你是中国的孩子;然后啊,你是我的孩子。”陈映真把父亲给他的训言当作其一生的人生准则。黎湘萍认为:“陈氏人物有一种遭‘天谴’的特征,那就是一旦内心的道德律令唤醒了一度暧昧的善恶感,这些人物便陷入良知与现实的冲突之中,而解脱痛苦的结果便是走向死亡。这种嗜死的本能就潜存于那些精神苦难而显得忧郁苍白的人物身上。”陈映真作为一个出生于信仰基督教家庭的作家,社会取向和价值观也自然受到很深刻的影响。他对基督教教义中的“忏悔”的领悟自然也更加深刻。这使陈映真的作品中体现出一种低沉忧郁的美学特征,同时选用孤独、忏悔和死亡等主题来构建小说文本。所以陈映真作品中人物的归宿,是体内宗教意识在文本中不自觉的体现,也是在这个艺术世界中“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寻找自己理想乐园的最好方式。“将军族”的结尾暗示人的尊严在这种宗教仪式的意识中得到实现,也是“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在死亡中得到了人存在的意义。这也是作者为现实生活中的处于痛苦中的人做的一种无奈选择。就如“小瘦丫头”在海滩上画的一个圈。生命是一个怪圈,无论你从哪个方向上走,结果只能是回到生命的起点,即是开始,也是结束。对于痛苦终结的后面是不是乐园,活着的人无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