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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 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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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韩先生,我认识刘忠先生时,他居然已经46岁了。人还单过。刘先生也是一个美食家——不少单身汉都是美食家。

刘先生年轻时,管不住嘴被人收获当了。他的女朋友,满脸歉疚同刘先生黄了。

刘先生是教员。他的专长是语法修辞。他特别爱好这东西(他当成,就是因为傻里吧唧地挑中央首长讲话中的语法修辞错误)。他家里的藏书,清一色,语法修辞!天天研究,乐此不疲。当为一代奇人。

我们常在韩先生家闲聊。刘先生有点不拘小节,侃着侃着,一抬屁股,“嘟”一声,把韩夫人搞得满脸通红。刘先生浑然不觉,问我:“老弟,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我说。

“我问你:‘弯曲’和‘弯弯曲曲’,有什么不同?”

“弯曲和弯弯曲曲——弯曲就是弯曲呗,弯弯曲曲——弯弯曲曲,这个这个,其实也是弯弯曲曲。这是不言而喻的嘛。是不是?”

刘先生说:“不行不行。如果你给学生讲课,就像你这么说,能行吗?”

“那好哇,先生你说说看。”

“简单说:弯曲,就是不直!”他说。

“我还以为弯曲是直的呢。接着讲接着讲,弯弯曲曲。”我说。

“弯弯曲曲,就——是:弯上加弯,曲上加曲!”

“我的亲哥哥,你说得太对了,弯上加弯,曲上加曲,行,天才!”

说笑着,刘先生掏出一本某大学的学报,迅速翻到某页,指着一则“补白”,不无得意地说:“你看。”我接过一看,是刘先生的文章,《论“弯曲”与“弯弯曲曲”的不同》。这才收了笑,觉得扫兴起来。

刘先生也常到我家来。他一来,我女人就慌了。知道他是个挑剔的主儿,做什么吃呢?

我说:“你随便做。文人就是这样,吃饱了,就要发发议论。”

“那——就馅饼?”

“行,油大点。”

酣着性子,听完刘先生侃完他的“语法修辞”之新见之后,我笑着说:

“吃饭罢。行啦,下课罢。语法修辞也不能当新鲜蔬菜吃。”

“烙饼,”刘先生边吃边讲,“弟妹,像你这么烙,不行。这怎么能行呢?这叫什么饼呀?整个一个鞋垫儿。”

说得我们夫妇和孩子哈哈大笑。

我女人倒是十分谦虚。说:“刘老师,你说说,你给讲讲,怎么烙好,我学学。”

“好!”刘先生说,“比如是烙春饼。”

“烙春饼。”我女人学生似的重复着。

“对,烙春饼。用精粉1.2斤,豆油少量。然后,用60摄氏度热水和面,稍饧。”

“稍饧是啥意思?”我女人问。

“‘饧’者,‘候’也。”

“面和好了,等一会儿是吧?”我女人问。

“对。”

“然后呢?”

“然后,分出14个剂儿,按扁。将其中7个,刷点豆油。另外7个呢,压在上面。饼铛温热后改成微火,将合在一起的面剂儿擀薄置铛上。面变色了,翻个儿,再烙。烙出后,用净毛巾盖上。”

“这就行了是吧?”

“行了。然后,小葱蘸酱加肉炒粉丝卷饼吃。香咸开胃。”

“对!”女人兴奋了,“看看,看看,又学了一招!”

于是乎,刘先生很得意,又讲了“煎胡萝卜饼”“金银煎饼”“肉丝烩蛋饼”“咖喱饺饼”“葱油煎饼”“蛋面薄饼”“芙蓉虾饼”“冬菇肉饼”“木樨饼”,等等,又讲了些炒菜,像“拌腰片”“肉末豆腐”“醋溜鸡蛋”之类。又讲了如何如何做泡菜,什么“牛肉泡菜”“苏联泡菜”“日本番茄泡菜”,由泡菜又讲到咸菜,如“辣萝卜条”“白糖生姜片”“芥末茄子”。把我女人讲得直蒙。

吃饱了,补几口茶,就告辞了。

出了门,我说:“刘兄,你得成个家了,差不多了。别太理想化。”

刘先生说:“不行不行,太不行了,怎么说呢?我对女人不是太理想化,……是很伤心!一个人,挺好……”

我没再说,只是仰了头说:“今晚的月亮很圆呐,这是农历初几呀,这么圆?”

不久之前,刘先生终于结婚了,并且生了一个女孩。但朋友们说结婚后的刘先生,一点意思也没有了。韩先生说,老刘找的这个女人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手。“不过”韩先生说,“正唯其如此,也就把老刘毁了。”说着,韩先生感慨起来:

“乱世出英雄,逆境造人才。平平淡淡,四平八稳,哪里有什么英才可谈呢!”

(摘自《芒种》,有删改)

作家简介:阿城,男,1949年生,原名钟阿城。四川江津人,生于北京。高中时逢“”中断学业,1968年下放山西、内蒙插队。1979年回北京,曾任《世界图书》编辑。他的作品以白描淡彩的手法渲染民俗文化的氛围,透露出浓厚隽永的人生逸趣,寄寓了关于宇宙、生命、自然和人的哲学玄思,关心人类的生存方式,表现传统文化的现实积淀。这些作品以及他在1985年发表的关于“寻根”的理论文章《文化制约着人类》使他成为当时揭示民族文化心理的寻根文学的代表人物。他定居美国后,有不少杂感散文作品发表,依旧沿袭了他直白冲淡的语言风格。代表作有中篇小说《棋王》《树王》《孩子王》,短篇小说《会餐》《树桩》《周转》《卧铺》《傻子》《迷路》等。

思考题:

1.根据小说内容,简要概括刘先生的形象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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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结合文意赏析文中画线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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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说中“我没再说,只是仰了头说:‘今晚的月亮很圆呐,这是农历初几呀,这么圆?’”一句体现了人物怎样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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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说结尾韩先生感慨:“乱世出英雄,逆境造人才。平平淡淡,四平八稳,哪里有什么英才可谈呢!”对此你又有什么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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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请你别再“啃”妈妈》

1.说明儿子从小就习惯依赖我,同时也说明我也习惯听从儿子的吩咐;为下文我的悔恨和自责作了铺垫。

2.忧伤自己养育的不是一只日渐丰满有力的雄鹰,而是一个寄居的虫子,它还要将滋养了它的鲜嫩的骨头,一直啃到干枯腐朽,再无营养为止。

3.采用第一、二人称,仿佛母子俩在话家常,叙述亲切自然,给读者以真实生动之感;并且第二人称,具有倾吐式叙事、呼告式抒情,便于感情交流,增强了文章的抒情性和亲切感。

《刘先生》

1.(1)教条、迂腐、无聊、卖弄。(2)不拘小节(随意,直率)、好学、特立独行(超然世俗)、执著(理想化)。

2.(1)从写作目的上讲,作者不厌其烦地将各种烙饼、炒菜、泡菜名目详细罗列,有助于读者感知刘先生的特点:“美食家”刘先生的得意卖弄与生活理想化。(2)从写作风格上讲:画线语句对饮食的描写,将作品的世俗性与超然于世俗的精神生活结合起来。

3.(1)打趣,转移话题,消除尴尬;(2)觉得刘先生有悖常理,不通世事。

4.要点:(1)赞同。可围绕“逆境对人的积极作用”谈。(如“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2)反对。可围绕“平稳给人提供的优越条件可以让人更容易成才,成功”谈。(无论赞同还是反对,都要认识到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关键,外部环境只是一个条件。言之有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