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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禾与新乡土诗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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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济全球化和亿万农民离开中国传统乡村奔赴城市的历史进程中,近年来一股新崛起的乡土诗浪潮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雷平阳和田禾是其中的两个代表诗人。与雷平阳对故乡云南昭通的固执的爱相比,田禾对湖北黄冈和江汉平原的爱也是细致感人的。丹纳在《艺术哲学》中令人启发地谈到历史地理对作家性格和创作的影响,实际上,湖北的文学地理也有鲜明的特点。从黄冈丘陵山区到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基本能囊括这个省份的地理特征。而孝感、咸宁的山区和恩施的崇山峻岭,不过是对黄冈山川地貌的补充或伸缩修复罢了。我曾在湖北长江边上生活十年,那个千湖之省,无论山川地貌、风土人情还是饮食习惯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典型的江南。不过,纵横它的大地一路奔袭向东的浩瀚的长江,又增加了这个省份人民性格的豪迈与倔强。它这激烈的革命性格,又是吴地软语的江浙意义上的江南,以及我的故乡徽州婺源意义上的江南,所不具备的。

田禾近年有一首令人难忘的诗,名字就叫《江汉平原》,他写道:

往前走,江汉平原在我眼里不断拓宽、放大

过了汉阳,前面是仙桃、潜江,平原就更大了

那些升起在平原上空的炊烟多么高,多么美

炊烟的下面埋着足够的火焰

火光照亮烧饭的母亲,也照亮劳作的父亲

八月,风吹平原阔。平原上一望无涯的

棉花地,白茫茫一片,像某年的一场大雪

棉花秆挺立了一个夏天,叶片经太阳

曝晒,有些卷曲。平原人隐藏在下午四点

的棉花地里,露出来的几顶草帽

像路边几间平房的黑窗户。我顺着

一条小河来,逐水、追鱼,像携带流水

黄昏,夕阳如水中游走的活鱼,游到

七孔桥拐半道弯就消失了。这时候

远处村庄里,点起了豆油灯,大平原变得

越来越小,小到只有一盏油灯那么大

豆油灯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我感觉黑夜里的江汉平原也在轻轻摇晃

“往前走”,这是诗人的视觉印象,“过了汉阳,前面是仙桃、潜江,平原就更大了/那些升起在平原上空的炊烟多么高,多么美/炊烟的下面埋着足够的火焰/火光照亮烧饭的母亲,也照亮劳作的父亲”。我们假如有从武汉乘长途大巴到荆州,路过这些县治的旅游经验,是不难看到这一带醇厚最美的乡村景色,以及原野上近于油画的人物形象的。小说家池莉就是这一带的人,可惜她很少用这种诗意浓厚的笔调写到这些风物。就我而言,即使经过千百次,也不会有这么动情的感受。我虽然做过两年知青,但缺少田禾这种出身乡下的诗人那种切身的生命体验。想到这只是十几年前、或许二十几年的旧日景象,今天的乡村已人走楼空,只剩下老弱病残还在那里无望的痴守着中国文明的最后一块净土的事实,恐怕不仅是我,还有许多善感的人,都会为被全球化和城市化所抽空的古老的乡土而黯然落泪罢。

这种深挚的感情,在田禾近年发表的短诗中随处可见,例如《葡萄架下》、《流水》、《我的乳娘》、《避雨》、《回家》、《今夜的月亮》等等。80年代以饶庆年、张中海和庞壮国为代表的乡土诗,多少还夹杂着伤痕文学的某种痕迹,到了雷平阳和田禾这里,则基本是以对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乡村问题的思考为轴心的。最近二十年的当代诗坛,一直是被先锋诗统治着的,而且似乎给人越走越偏的印象。这就是写小人小情调多了,写朴素人间的情感反倒显得格外的离奇,田禾的诗,正是在这里打动读者的。例如,看他的《葡萄架下》,表面上没有太多吸引人的地方:“满院子都是葡萄的味道/葡萄架悬在头顶,细密而/嫩绿的藤叶爬在木头上”。闻捷和张志民50年代的《天山牧歌》、《西部剪影》,在这方面都曾有精彩生动的描写,饶庆年的《山雀子衔来的江南》中,也有非常细致的记述。它之所以能打动人,是因为这是诗人记忆中的传统乡村的景象,它们在90年代后已不复存在。诗人依然那么固执的坚持着这种古旧的记忆,在我看来这就是打动人的地方所在。诗歌除表达诗人自己的感情,另外一个功能就是以诗意的方式为我们留住逝去的历史生活。田禾写诗,靠的是朴实的情感,是对乡村乡土的固执的热爱,是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对城市化进程中乡村文明衰落的感叹。他对乡土,有一种赤子般的忠诚。从这个意义上,他是一个乡村文明的坚守者,就像60年代台湾的乡土诗,30年代沈从文的小说一样,虽然历史的发展远远把这些东西摔到了身后,但它们作为文学作品的魅力却是越来越醇厚感人的。

田禾自然也知道,对乡村文明的挽留,在现实层面上完全是徒劳无用的。他知道在感伤之余,还应该用现代眼光对之加以理性的审视,在一个更高的思想台阶上来思考这些过去的东西。他的e='text-align:center'>作者:程光炜 来源:文艺新观察 2013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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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旁的农家菜馆一个挨着一个

为寻找那家八角村农家乐

我误入了一条老街。一个卖桃子的妇女

指给我,走过前面的那家老张肉铺

再穿过一条小巷,拐弯就是

晚餐是清江鱼、苞谷酒

这是典型的湖北小镇景色,带着南方意味的生活习俗和状物特点,就这样一一进入读者的眼帘。如果每天路过此地,大概不会生出陌生化的幻想,但对于从未到此的游客而言,却是无比新鲜的。最富诗意的是下面的句子:

今夜我要在这张吱嘎响的床上安睡

现在,清江在低处,高坪镇在高处

我像一只半悬的吊锅,煮着心事

窗外偶尔一道农用车的远光灯

在我挂着蓝布帘的窗口上一闪

算是小镇一日里投给我的最后一瞥

作者在这里暗藏了他的“本地人”角色,似乎是以游客的感受写出了一种十分客观的身居异地的感觉。不过仔细一看,最后这几句,恰恰暴露了一个经过修饰隐藏的已赴外地工作多年的本地人的浓重的乡愁。这种乡愁之所以绵长无期,是因为它实际超出了一个具体人的生活感受,是因为这是所有中国人的乡愁――在全球化城市化历史进程中――每个人都在失去、或说永远地失去自己的故土。这个进程也许是缓慢的,不易觉察的,但是它被诗人敏锐的诗笔捕捉到了。与此我想说的是,田禾还有一些表达苦难的作品,这种过于实在的诗作反而不如像《夜宿高坪镇》更具艺术魅力。因为它产生了一种必要的距离感。有距离感的事物对读者的影响,可能要远远大于那些非常写实的东西。像朱自清的《背影》、鲁迅的《朝花夕拾》、周作人的《乌蓬船》、沈从文的《湘西散记》,它们由于有了距离感,反而使人对那些逝去的东西更为怀念,生出更大的想象的空间。我理解田禾作为农家子弟的感情,但是作为作家更重要的则是要经常克服这种感情,将所要表现的东西加以升华。他的《夜宿高坪镇》、《江汉平原》都是这方面的佳作。它们的动人之处就在于作者有意识地拉开了与它们的审美距离,感情的距离,由于拉开了距离,这些东西就变成了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同时也包括了所有人的感受。

另外,我想说的是,从事新乡土诗创作的诗人,在忠实自己过去生活感受的前提下,应该把眼光放得更远大一些。例如放到那些到城里打工的群体的身上,增加一些他们生活的元素,超出一种怀旧式的艺术视角,把这些年轻人刻骨铭心的新东西注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我记得田禾写过一首打工者如何从深圳千里迢迢辗转回乡的诗作,我对它印象很深。但我觉得这类诗作还应该写得更多一些,把艺术触须深入到他们今天的生活当中。这样一来,所谓新乡土诗的崛起就会更令人刮目相看了。

(程光炜,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