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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丑哥哥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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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夏天的傍晚,和他争执,我哭哭啼啼闹开了。爸火气大,没好气地说:你做哥哥的,就不能让着点?接着一个巴掌就落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昂起脖子,犹如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愣是犟着不求饶不解释不吭气,但眼角滚出豆大的圆珠。刚下班的爸显然心情不畅,瞅他那副闷样更不顺心,又一个掌心向下:你比她大,就得让着她!

这下,火山爆发般的,他一下喊出来:是!她长得好看!你们就喜欢她!你们只给她买好看的裙子,好看的头花,好看的凉鞋,我长得丑,你们什么也不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你们都让着她――吓!如此一番嚷嚷更是火上加油,爸用力抽打他的小腿:谁让你这么想的?小小年纪便是如此计较,长大了那还得了――他站在那儿,不跑,也不躲,那时,他一直斜着我,眼光凛冽狠毒,似乎恨不能喷出火来把我烧死。

是的,我们的父母的确有些偏心。我长得乖巧,成绩也乖巧,嘴巴更加乖巧,相对我来说,他着实不讨人喜欢。首先,长得不好看(应该用“丑陋”形容比较恰当吧),手脚全是黑长的汗毛,小眼睛,塌鼻梁,两片兔瓣唇衬得一张脸更是恶劣;尤令父母难堪的是,客人来了,让他叫上一句“叔叔阿姨”,他哼哼唧唧半天也叫不出来。

晚上,我挪到他的小卧房里,给他擦红药水。我小心地费着口舌解释着,刚才,是我不好――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我都习惯了,谁让我长得丑呢。我噎住了,才半大的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上了初中。有一回,他在教室窗外喊我。全班同学立刻回头盯住他,班里最捣蛋的男孩连连啧了好几声,怪声怪气说,咦,动物园里的黑猩猩怎么跑出来了呢?周围一片轰笑,我难堪极了,用力剐了他一眼,他仿佛真的做错了事,佝着身子很快就出去了,

后来,他终究没有考上高中。暑假后,也没跟家人商量,一个人就跑到南方去了。

几年后,我却如家人所愿,进了深圳一重点大学,与他的城市比毗为邻。

开学第一天,他赶来了。送我到宿舍楼下,就把行李放下,说,你自己拎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我那边还有事,得马上赶回去。说完匆匆就走了。无奈,我只得解开厚重的行李,一件件往上搬,途中,不断有亲密的母女、父女或兄妹欢快地从我身边噌噌地跳上跑下,我心里酸得很,想,他一定还是恨着我,否则,怎狠心抛下我一人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把最后一个衣箱拉到6楼时,已经用了大半个小时了。开始收拾床褥。旁边有个阿姨站到窗口,对她女儿说,你们宿舍外的围墙太矮了,多不安全啊,哟,你看,那还有几个男人,趴在墙头朝我们这里瞧呢。往后睡觉可得拉上帘子呢。

我微微探出头,真的,有好些个男人正仰脸往我们这栋楼的窗口张望呢。又想起他,就这么把我放在一个如此不安全的地方,更是恨他的小心眼。

那是他第一次进我的学校,也是惟一的一次。在此后漫长的大学四年里,他就再没来找过我,只是定期给我邮生活费。我一直想,他的嫉妒心真强,他一直在找机会报复父母对我的偏爱呢。

毕业后,被一家外企相中,成了名副其实的高级白领,一个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光鲜。彼时的我与他在同一个城市奔波,但我们,也仅仅限于一个月一次的电话,也仅仅是,近来如何要注意身体之类很简单的问候。偶尔一个月有两三次电话,主题无非就是气温骤变要及时添加衣服或者避暑多喝绿豆糖水芝麻大的事等等。他却忘记了,我每天窝在四季如春的空调下,外间的忽冷忽热又如何能操纵我的身体。所以每回三两句话就挂掉了。或者说,是我变得小心眼了,我甚至这样想,想当年大学你对我不闻不问,如今看着我的光景好了,就来讨好我了。是的,我还在记恨他大学时对我的冷落。

春节,准备带男朋友回家见父母。顺便约了他一同回家。

在火车站。男朋友在另一城市,还没到。先看到几个五粗男人与他结伴而来。

见到我,他有些拘谨,介绍着,这是我的工友。遂又嘿嘿的笑,对他们说:喏,这就是我妹妹。

一男人立马大咧咧地说,好家伙,果然没骗我们啊,经常听你在我们面前吹,我们都在想,你小子这么丑,怎么可能遗传一个漂亮能干的妹妹呢?原来真的是林妹妹呐!

呵呵,呵呵。他又笑了。眼里,却是掩藏不住的骄傲。

我有些尴尬。

一年纪稍大的男人用力捶了他一拳,转过身对我说,别看你哥丑,可是很疼你的。大学时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每个月都请假跑去看你,你不知道,他到了,却又不敢进学校,只好远远地偷偷地站在宿舍围墙外面,踮高脚,趴在上面,数着你住的楼层……

我不明白。

他不想让你的同学老师知道你有个丑哥哥啊――这时,几个男人居然异口同声。

他分明不愿他们再揭开这壶茶,急切地撵他们上车。

这些,他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呢?我拼命地想。那么,那年大一刚开学,我一个人来回搬行李的时候,他一定没有走。他也许就趴在墙外头看我们宿舍那栋楼……他用那样一种方式来守护我,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我和他,有多久没有面对面交流了?几年来,由于我心存芥怀,我们都习惯了简短的电话式对话,回到家,也避着不和他正照面。忽然间,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我发现横亘我们之间的,居然全是陌生尴尬的空气。而事实上,我们之间流的可是同一脉的血液。

许久,我告诉他男朋友也跟我们一起回家。

啊!他显然很意外,更多的是高兴。接着,却拽起行李就往外走,我扯住他。他嗫嚅着说,那,我今年就不回家了。

哥――答应我,今后,见到你的工友,你高高兴兴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妹妹:见到我的朋友,也得让我大大方方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哥哥,亲哥哥,我想让他们都知道,我的身边,其实,一直有个很疼惜怜爱我的丑哥哥,好吗?

我哽咽着。

终于,有大颗的泪珠,从我的丑哥哥脸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