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仇”滋味:从保姆到养女到大学生再到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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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4月30日，北京某著名大学教授席建江将养女郑晓梅告上了法庭，要求其按协议赡养他，并补偿他多年来的经济付出。15年前，席建江收养了家境贫困、勤奋好学的郑晓梅，倾其心血将郑晓梅培养成大学生，为她安排工作。然而，15年来相依为命、父女情深的他们，却因种种原因而反目。一段广为流传的爱心佳话，为何演变成了一场无情的官司呢？日前，笔者采访了席建江以及他的律师，了解了这起养父女之间的恩恩怨怨。

父女情深，不

是亲生胜似亲生

今年71岁的席建江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专业，后一直在北京某著名大学任教授。他曾结过一次婚，但因与妻子性格不合而于1980年离婚，之后他一直独身未再娶，膝下也无子女。

1992年春节，席建江回老家南京过年。到老姨家拜年时，席建江发现老姨家请了个16岁的小保姆，名叫郑晓梅。晓梅不爱说话，但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她就捧着书看。原来，晓梅家住苏北乡下，父母都是农民，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家里非常贫困。不得已，学习成绩优秀的郑晓梅只得辍学外出打工，挣些钱给父母看病，供弟弟上学。

看到郑晓梅这么小就外出打工，席建江为她感到惋惜。席建江虽然没有孩子，但很喜欢爱学习的学生。接触中，席建江发现晓梅懂事、勤快，很招人喜欢，席建江便萌发了一个念头：自己已经56岁了，身体大不如以前，而身边又没有孩子，不如将晓梅收为养女，培养她继续读书，这样，她既有个好前途，自己晚年也有人照顾了。

席建江和父亲及老姨商量，大家都觉得晓梅这孩子不错，表示支持他的想法。于是，席建江和老姨一起找晓梅谈话，问她愿不愿意做席建江的养女。得知席建江是教授，还愿意供她上学，晓梅高兴极了。可她又觉得这事要和父母商量一下，席建江说：“行，欢迎你的父母到北京来我家看看。”

1992年5月，郑晓梅和父母一起来到了北京。看到席建江住着130多平方米的房子，家里有整整两大书柜的书，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好，席建江知识渊博，人品又好，郑晓梅的父母当即表示，愿意把女儿送给席建江做养女。

1992年6月，郑晓梅正式来到北京与席建江一起生活。为了让晓梅继续上学，席建江在户口还没给她办好的情况下，向海淀区一所重点中学交纳了6万元赞助费后，让郑晓梅入了学。1992年9月，席建江和郑晓梅到有关部门正式办理了收养手续，郑晓梅也改名为席晓梅。

席建江担心晓梅离开学校一年多了跟不上进度，每天晚上都要抽时间辅导她。在生活上，他更是像一个父亲一样地关心她，他带着晓梅去商场买了好几套衣服，晓梅爱吃羊肉，平时不沾羊肉的席建江几乎天天买羊肉给她吃，他每天都要保证晓梅吃上两个水果，喝一杯牛奶，还给她准备了充足的零食。晓梅瘦弱的身体很快就丰满起来，脸色也变得红润有光泽了。为了把晓梅的户口迁到北京，席建江不知托了多少关系，跑了多少部门，花了多少钱，最终将晓梅的户口迁到了北京。

晓梅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席建江对她那么好，她内心非常感激，也在生活中处处照顾他。席建江的关节不好，一到阴天就疼，晓梅便提醒他戴上护膝，用热水为他热敷，给他按摩。每天放学后，她也总是抢着去做饭，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席建江不让她干活，让她集中精力学习，可晓梅说什么也不肯，并保证干活不会影响她学习。晚饭后，他们父女俩经常挽着胳膊去散步，互相谈着各自一天的生活，晓梅有什么问题就向席建江请教。

1995年，晓梅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金融专业。席建江看到晓梅这么有出息，感到特别高兴，特意宴请单位的同事、朋友为女儿祝贺。他搂着晓梅的肩膀对大家说：“我这辈子能有晓梅这么好的女儿，真的知足了，也是我的福份。”晓梅说：“爸，有福的应该是我，没有您，我怎么可能到北京上大学呢！您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我一定要报答您。”晓梅的一席话说得席建江双眼模糊了，大家也被他们感动了，连连举杯为他们祝福。

矛盾突现，父女

之间蒙上一层阴影

1999年7月，晓梅大学毕业了，席建江托人在一家银行为她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可是，晓梅只上了两个月的班，就自作主张辞职了。席建江对她不和自己商量就辞掉令人羡慕的工作非常不满，可晓梅却坚持说自己不喜欢这份工作，自己要去一家广告公司拉广告，这样挣钱多。席建江叹着气摇摇头：“哎，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席建江觉得，女儿大了，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她还把他当成父亲，像过去一样爱他，就随她去吧。如果管多了，说不定还会影响父女感情。席建江对自己多年来为晓梅付出的心血很有自信，觉得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他们之间建立起来的父女情是牢不可破的。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席建江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晓梅到广告公司上班后不久，她的父母突然来到了北京，说是晓梅有了工作能挣钱了，打电话让他们到北京玩。席建江对晓梅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让父母来很不高兴，他是个很要脸面的人，不可能让他们住到旅馆去。可是，他又非常喜欢安静，每天看书写字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晓梅的亲生父母一来，家里肯定会乱哄哄的。他悄悄把晓梅拉到一边，问她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不告诉自己，晓梅反问：“难道我让父母来北京还要征得您的同意吗？再说，我想您也不会反对吧。”

席建江对晓梅的做法很不满，但也只好把不满压在心里，热情地招待晓梅的父母。晓梅父母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席建江的生活，家里的电视机的音量天天开得很大很吵人，上了厕所不冲，随地吐痰，甚至还招呼小区的邻居到家里来打麻将。席建江真不愿回那个家，只好躲到图书馆去看书。

晓梅的父母在北京住了半个多月，终于要走了，席建江给晓梅钱，让她给父母买些东西带走。晓梅说：“爸，您再给我2000块吧，我要给母亲买些药带回去，我的钱都花光了。”席建江想了想，给了她2000元。

晓梅工作后，花钱变得大手大脚，没钱了就向席建江要。席建江劝她节省点，攒些钱，她却听不进去。2001年10月的一天，席建江无意中发现了几张汇款单，是晓梅寄给乡下父母的。原来她总跟自己要钱，是寄给她的亲生父母了。自己虽然是教授，但工资也是有限的，以后养老、看病需要不少钱，这样下去自己也承受不起啊。

席建江准备和晓梅好好谈谈，可还未等他找到机会，晓梅就又向他开口要2万元，说是父母住的房子年久失修，想给父母重新盖几间新房。席建江再也忍不住了，对她说：“我又不是开银行的，我收养你，培养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但我没有义务负担你的父母。”晓梅也不高兴了：“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不管吗？”席建江说：“你可以管，但不能总向我要钱吧！”

席建江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便向几位老朋友诉苦。朋友们对他说：“老席，你快70岁的人了，晓梅毕竟不是你亲生的，她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感情肯定比对你的深。所以，你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别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不如和她签个协议，让她保证每月给你多少钱。即使她将来不管你，你也可以用这笔钱请个保姆。”

席建江觉得朋友们的提议有道理，便向晓梅提出签协议的事。晓梅问：“有这个必要吗？”席建江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踏实些，反正我死了，我所有的东西还不都归你吗？”看到席建江一再坚持，晓梅也不好反对了。2002年8月，他们签订了一份协议，内容是晓梅每月交给席建江1000元做为赡养费。

拿到协议，席建江心里踏实了许多，而晓梅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觉得，席建江这是不信任自己。如果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还会和自己签这份协议吗？

从此，两人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恩断情绝，法庭

相见成永远的痛

自从签了这个协议后，晓梅和席建江疏远了许多，过去在她心目中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变得陌生了。于是，她总是尽量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并特别渴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小家。2003年春，晓梅交了一个男朋友章健。章健的父母都是石家庄一家机械厂的退休工人，他大学毕业后在中关村一家电脑公司打工。虽然章健条件不太好，但对晓梅呵护备至，让失落中的晓梅感到很温暖。两人很快陷入热恋中，并于2003年国庆节结了婚。由于他们没钱买房子，只好暂时住在章健租的房子里。

晓梅知道席建江对章健肯定不满意，因此，她办了结婚手续后才通知他。席建江为此很伤心，觉得女儿根本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他本不想去出席女儿的婚礼，但又觉得那样会使两人的关系闹僵，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并送了一份不薄的礼。

晓梅结婚后，就很少再到席建江这里来了，只是每月给他送一次钱。席建江感到很孤独，有时打电话让她和章健回家吃饭，她也找借口推托了。想想过去父女俩在一起欢歌笑语，现在自己却孤单一人，席建江内心感到很凄凉。

2005年春节，席建江参加老同学聚会时，大家得知他的现状，都劝他应该再找一个老伴。说女儿毕竟已经结婚了，关系又这么紧张，将来不一定能靠得住，老伴才是老来的伴。席建江觉得大家的话有道理，也动了这个心思。正巧一位去世的老同学的妻子楚雅一直未再婚，大家便开始撮合他们。两人见面后感觉还不错，便开始了交往。

2005年9月的一天，席建江早晨起床后突然头晕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他急忙抓起床头的电话打通了晓梅的手机，说自己病了，让她赶紧回来一趟送他去医院。谁知，晓梅却说：“我母亲住院了，我正买票回去看她，你找单位的同事陪你去吧。”

席建江感到很寒心，养育之恩毕竟敌不过血缘之亲。他只好给楚雅打电话，楚雅立即赶来，将他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他是高血压，而且很危险，必须住院。在他住院期间，楚雅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让席建江很感动。出院后不久，他向楚雅提出结婚，楚雅同意了。

席建江把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了晓梅，晓梅大吃一惊。养父单身了20多年未再婚，为了养老还收养了自己，现在，他都快70岁了突然要结婚，这不是明摆着对自己不信任，在防范她，以后遗产不让她继承吗？晓梅心中很不悦，对席建江说：“结婚是您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

2006年春节，席建江和楚雅组成了家庭。让席建江伤心的是，晓梅竟然没出席他的结婚宴请，让他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自从席建江结婚后，晓梅就再也没回过他的家，该给的赡养费也不再给了。席建江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再婚而生气，她是怕将来楚雅和她分他的遗产。他没想到自己为晓梅付出那么多，却是这种结果。他对晓梅很失望，觉得既然她这样对自己，那她也应该尽自己的义务。

于是，席建江几次打电话给晓梅，让她将赡养费送回来。可晓梅却说：“我现在正准备买房，拿不出钱给你。反正你现在也不缺钱，以后再说吧。”

晓梅的态度让席建江彻底失望了，那个让他骄傲的女儿已经不复存在了。她不可能再管自己，那收养关系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呢？他考虑再三，决定和晓梅解除收养关系，晓梅没有反对。两人于2006年7月在公证处办理了解除收养协议。几天后，晓梅就将自己的名字改回成郑晓梅。

想想这么多年自己真心真意地爱护、培养晓梅，把她从一个农村打工妹培养成了大学生，帮她办理了北京户口，而她却视他们的感情不顾，对他如此无情，席建江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考虑再三，他决定到法院晓梅。

2007年4月30日，席建江一纸诉状将晓梅告上了北京某区法院，要求她按协议给予自己赡养费，并补偿他多年来为她花费的生活费、教育费共63400元。法院受理了此案，并于6月5日开庭审理了此案。开庭后，席建江就去国外讲学了，于8月底回国。办案法官曾找晓梅和席建江的律师，提出调解，晓梅同意了。席建江回国后，律师征求他的意见，他也同意调解。9月初，法官对双方进行了调解，但就赔偿的数额双方争议比较大，晓梅说自己的经济能力有限，不能赔偿那么多。10月中旬，双方再次接受调解，但还没有最后达成协议。目前，双方还在调解中。笔者电话联系了晓梅，但她表示不想就此事说什么，拒绝了采访。

养父告养女，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对于解除收养关系后，席建江是否还有权利要求晓梅支付赡养费并对过去的付出进行补偿，大家也是众说不一。有人认为：席建江在收养晓梅期间，为她的生活、学习付出了许多，虽然现在收养关系解除了，但晓梅仍应对席建江履行后赡养义务，并对席建江过去经济上的付出进行补偿。还有人认为：晓梅应该对席建江履行后赡养义务，但没有义务对席建江进行经济上的补偿。支持晓梅的人则认为：席建江与晓梅的收养关系已解除，赡养协议也自行解除，晓梅没有义务再支付席建江赡养费。

虽然法院还没有判决，但此案令人深思。收养子女是一个社会问题，无论是充满爱心的收养，还是为自己防老收养，都是值得赞赏的。而养父母与养子女之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一旦发生矛盾，导致收养关系结束，将会带来一系列的遗留问题。如何保护当事人的合理权益，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未经作者同意，严禁任何形式的转载、网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