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何以假装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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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是一种言说，无论以何种纷呈的样式展现，理想都会蕴藏其中，你，感受到了吗？

9月20日，在国话先锋剧场观看了由瑞士施华德实验剧团演出的话剧《让我们假装是人类》，此剧也是2013年北京青年戏剧节参展剧目之一。一进剧场，准备入座的观众便会惊奇地发现每一个相间隔的座位席上都有一个塑料假人坐在那里，这是一个由黄色胶带缠制而成的带有音响能发光会说话的假人，身高如同真人大小。据介绍，全场共放置了四十个这样的假人在观众席上。这样几乎每一个观众都会和一个假人坐在一起，置身其中的观众从一开始就仿佛进入了戏剧的情境之中。面对着舞台墙壁的上方投影出的“让我们假装是人类”的标题，观众的心里或多或少都会寻思：这究竟会是一出怎样的戏剧？带着这样的好奇，大幕拉开了。

在青戏节众多开放式无主题的戏剧中，这出剧的主题并不如想象的神秘，可以说一开场便将主题抛了出来，“什么是帮助，怎样去帮助？”围绕“帮助”这一话题三个演员虽相继表达出对此不同的见解，但他们却不谋而合地坚信：帮助他人者应亲历亲为，而不依赖他人。于是他们便开始了与假人们的演练，在与其互动中努力学会如何救助、如何施爱、如何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帮他们募集善款、建造避难所，安抚那些被战火灼伤的心灵。其间讲述了一段十九世纪“提灯女神”南丁格尔和红十字会创始人亨利·杜南的故事，怀旧悠扬的背景音乐，男演员厚重、富有质感的声音加之投影到墙面的文字，将现实推向了遥远而厚重的历史，舞台叙述的历史感和现实的使命感在此碰撞，一种庄严与肃穆的崇高在观众心间油然而生，历史的回望与现实的反思在此凝聚、深化。

随后，由方形空纸箱堆摞而成的电视墙上开始放映明星慈善演出的影像视频，有爱尔兰著名摇滚明星Bob Geldof在万人聚集的露天会场发表的一段激情言说，有一位埃塞俄比亚曾饱受饥饿濒临死亡、如今却已成功完成大学学业的少女在麦当娜慈善演唱会的现场与其相拥的感动画面。影像中万人欢呼的场面是沸腾的、热闹的，如此的激动人心如此的具有感染力，然而当影像结束后，舞台瞬即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静，那是一片沉思的寂静，观众跟随着演员一同陷入了关于“拥有富足生活的人对于穷困生活感同身受的不可能性”的思索之中，“帮助”究竟该如何定义？耀眼的明星、绚烂的慈善舞台是否是那些需要帮助的孩童、难民所真正需要的，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我们又该怎样给予？这个大大的问号发问自舞台、亦发问在我们各自的心间，意义永远大于形式，然而人们对于形式追逐的狂热却远远大于最后的意义。媒体们关注慈善晚会因为里面有可爆料的明星；企业大亨们不惜重金高价拍下名家字画典藏因为企业的品牌和价值可就此提升；追星的青少年们甘愿拿出平日里攒下的零用钱来购买某明星穿过的某件签名体恤，只因上面留下了带有他汗渍的味道......在这样一片趋之若鹜、媒体热捧，遍地搞慈善、人人言慈善的时代里，竞相驱逐的利益被潮涌向了前台，而意义却被潮退入人海，意义就此远去、灵魂从此架空。当由纸箱做成的巨大十字在舞台上出现时，看着它在舞台上摇摆晃动，不禁在想，这个巨大符号的背后如今扭结着的究竟是利益还是爱心，而十字的颜色还如十九世纪它诞生的时候那样鲜红吗？其中有现实、有影射、有讽刺，更多的则是对那个红色符号背后意义的追问和反思。

剧间的一幕高潮让我印象颇为深刻，那是一种仿若身临其境般的体验。坐在身边的假人自始至终与我相伴，时而他与演员踊跃互动、时而他欢快地哼唱流行歌曲、时而他与他的伙伴们叽喳交流，虽然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地明白他只是一个假人、一个被装置好的舞台设备，但在演出进行的不知不觉中，却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和陪伴，他每一次活跃的表现都会让身旁的我们为之兴奋，然后扭头望着他，愈发发现他的可爱，生命与情感就这样在演出一分一秒的进行中被注入了，他们慢慢开始活了起来，他们不再是被当做道具的假人。忽然，音乐响起，紧张而沉重的旋律轰鸣般的响彻整个剧场上空，漆黑的观众席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假人们闪烁着亮光发出求救般的呼号，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此起彼伏，坐在其中的我分明能感受到他们的惊恐、不安、痛苦和期待。不由地在我眼前仿佛浮现了一幅画面：被战火燃烧的村庄，空中不断有空袭的导弹落下，家园已成火海，亲人横尸遍野，惊慌的孩子们在那无助的哭嚎那一刻，我的泪差一点就落了，人内心的情感被忽然激发：战争，孩童，灾难，死亡，人类，家园，无助，绝望……这些字眼猛然涌进脑海，待女演员Susanne手持烛光上前一一安抚这些被惊吓的灵魂后回到舞台，舞台寂静良久，“美好该多好，这个世界能否变好”一个声音在我心中久久回荡......

在临近尾声之时，三位演员摇身一变，变成了麦当娜、埃塞俄比亚女孩和Bob Geldof，一起为观众解构前面视频中的内容，台上的三人充满激情的演出并未换得台下观众的热情，反之台上一片热闹台下却寂静无声。剧情一路走来，走到这里的观众的内心早已沉淀下了、间离出了，前面所有幻觉的制造、真实的体验为得正是让走到尾声的观众心中能多一份对于“慈善”、对于“帮助”的深切思考，让冷静的审视代替盲目的追随，让亲身的关怀代替代劳的爱。正如全剧一开始所告诉我们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木偶——和我对话、理解我、让我乐在其中，由此我也有了价值和意义，而这木偶，可以是任何的存在——任何人、任何事或其他。”关怀不在遥不可及的天边，就在你我身边。

“让我们假装是人类”，我们本身就是人类为什么还要“假装”？人类是我们，也不是我们，它一种理想，一种身而为人却要永不停歇到达的远方！

作者简介：

尤里，中国艺术研究院戏剧戏曲学话剧方向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