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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原与大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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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子说:

对于封闭在长城内高楼内铁窗内的现代人,还有什么比圣洁的高原和无边的大漠更有吸引力?在闹市步行的小心翼翼地穿马路,开车的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盘,

回到家小心翼翼地关上防盗门。人,像关在铁丝笼子里的狮子,一旦放出去,会不知所措,哭着逃回笼中。回归自然的生活,已经远离人类而去。

而此时,一个从封闭的栏杆内逃出来的游子,用文字在这里向自然致敬。让我们的。灵冲出栅栏,像驰骋马背的游牧人一样雄健,一样无所畏惧,一样自由奔放……

阳光,浅黄,淡淡地从玻璃窗外射到土炕上,一颗颗红小豆圆润光亮,滚动存白瓷盘里。门巴(藏语医生)弯腰从一口大缸里抓起一把,又哗啦啦撤下去,关问:“你猜,存了多少年?”我想,在中原或在我的老家江苏,豆子过了一年就会生虫,要不为什么兴吃腊八粥,那是怕粮食坏了,在岁末都拿出来,七七八八地煮在一起,就成了八宝粥。“你猜不出来吧?都快十年了。”她又掀开一口大缸,用勺子舀起勺清清亮亮的油,告诉我,这芝麻油也有十年了。我摇头,不信。十年,在平原,足可以让豆子被虫蛀成空壳让油哈喇得不能进口,十年,也足以让个中年人头上冒出白发让皱纹爬上额头:十年……那是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漫长又漫长。

门巴让我摸摸嵌着木板的炕沿、铁炉子的炉盘、切菜的刀板、所有的钢精勺,一件件都光滑如新,不,甚至比新的还亮。真的奇了。所有的东西,在这海拔4300多米的玛多草原都好像停止了老化。

看看门巴,近四十岁的女子,脸颊上像搽了两团胭脂,紫红。高原强紫外线照射引起微血管破裂后留下了永远的印记。她,身材苗条、走路轻盈,骑上马飞奔似箭,在氧气比平原少40%的草原气不喘脸不变色,好像个藏族姑娘。看来在高原,不只是物,连人都可以青春永驻。

“这里因为缺氧,食物不容易腐烂变质,衣服不晾晒也不会发出霉味。我从太湖边到这里快二十年,刚来时走路都心跳气喘,更不用提骑马了。现在我回到江南,闻到霉味就不习惯。那里什么东西都会发霉都会返潮。”门巴的话语里对这片蛮荒之地充满了割舍不断的依恋之情。

我呢,自来到这里,便觉得一切和平常见到的不一样,时间在这里似乎凝滞了,岁月也冻结了。我去小店里买饼干,一个藏族姑娘很热情地向我推荐芝麻花生香脆和喜万年甜咸饼,说很新鲜。我一看袋上的出厂年月是三年前,忙要求换一包,拿来一看还是三年前的。买回去,拆开抽出一片扔进嘴里,嘎嘣一声,倍儿脆。三年,不仅不变质,还香脆如新。

在鄂陵湖边看到下网打鱼的,在水边下了个围子,不见鱼儿的影子,只听得扑剌刺的蹦跳声,一片片银白色的光在水花里闪耀。打鱼人伸手从围子里捞出几条尺把长的鳇鱼,无鳞,浑身闪着银光。他为我们剖了一条肥鱼,用木棍把鱼肚子撑开,撒上洁白的湖盐通红的辣椒粉,再架到窝棚旁的火塘上烤到滴油。一股异香散发开来,我们急不可待地用手撕来吃,真是鲜美无比。什么名贵的鱼,到了这里,恐怕郡得败给它。“你猜,这鱼长了多少年?”打鱼人问。又是“你猜”,这次,我还是摇摇头。“十年。”我摇摇头,不敢相信。“十年,一天不少。鳇鱼一斤肉要长十年。”平原水塘里的速生鱼吃的速生饲料几个月就疯长几斤,难怪肉不瓷实,且没有鲜味。

十年,对于生活在不同空间的生物有着多么不同的意义。时间、岁月,是世上唯一捉摸不到的东西,它到底是恒定的还是有弹性的东西?果真宇宙间没有脱离了空间的时间?我又一次困惑了迷茫了。

九年后,1993年的夏季,我又一次去河源地区,不过这次不是去玛多草原而是果洛草原。在黄河第一曲的草原上,低矮不足半尺长的浅草铺满了山坡和河滩,一株株金黄色郁金香似的钟形花亭亭玉立,苍绿色的花茎高出于浅草之上许多,气度高贵非凡。“这叫格桑花,又叫金莲花,是草原的幸福之花。”在这里我遇到了九年前在玛多草原陪我去扎陵湖黄河出湖口的小殷,他告诉我,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格桑花。“我们该交好运了。”我们一起大笑起来。他是来自天津的小伙子,在高原当了一名骑兵,后来到宣传部门工作。意外相逢,彼此都很高兴。他让我到家里去吃饭,我欣然接受。两间平房,一个围着篱笆的小院,青菜、萝卜长得绿莹莹,金钟花撑开了金伞,吊着上百个红瓣紫蕊的小铃铛。他为我炒了自家小院里的新鲜蔬菜,蒸了白米饭。油和米都盛在缸里,使我回想起草原门巴的永远不会变质的红小豆和芝麻油。还没待我发问,他就告诉我,这米还是从玛多草原带来的,他调到这里已经三年。不用再问,米和油至少也贮存了七八年。

那时,他还是个刚结婚的青年,现在儿女都会帮他择菜了。他在草原生活了二十年,和夫人看上去依然很年轻,脸上几乎没有留下风雪横扫的印痕。简陋的小平房,简陋的小院子,简单的生活。在高原,人的需求很少,没有大城市光怪陆离生活的诱惑,更不需要去追求时尚。他们相信简单就是美。脸上的皮肤和细胞没有因强作欢笑和竞争的压力过早地衰老。我看到了岁月自然而然的流逝,人和物的平和、舒缓,不急于去走完自己的行程,也不赶着去和别人枪时间。

对于平原人,时间是快速的,你追我赶,植物也是速生的,在极短的时间内要走完自己的一生,如速生鸡速生稻速生鱼……每个细胞从出生到分裂到死亡,是那样的快速,连闪电都赶不上。而在高原,一切都是缓慢的,唯有花儿在短暂的暖季里拼着自己的全部生命力开得鲜艳开得急速开得疯狂,它们唯恐太阳隐退到乌云后面,暴风雪劈头盖脑打过来。它们的一生如此短促,有的从发芽到开放到枯萎,只有短短的一季――不到三个月。但这三个月对于它们已是整整一生。时间凝聚了,浓缩了,生命在无垠的空间里绽放出夺人的美。

人和更多的物在这里可以赢得更长的时间,生命的华光不会那么快地消逝,细胞的分裂速度也降慢了,它们可以从容地汲取纯净的空气和阳光,真个是草原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在这里,缺少阳光缺少温暖缺少氧气,可生命回归自然回归本真,至少是更接近自然。我们急急忙忙奔了十年,这里不过一瞬。在草原在离天更近的地方,我似乎走进了时光隧道,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光,甩掉了身上背负的枷锁,像这里的牦牛一样,血红细胞增多了,心跳加快了。牦牛就因为红细胞和血红素比其它的牛要丰富,才能快速地将大量的氧输送给身体的各部分,在空气异常稀薄的高原奔跑,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下独立荒原。

谁能畅游在时光隧道里,像高原人那样靠近青草靠近白云靠近自然,谁就能获得生命的活力。

最浓不过酥油茶

茶,在中国已经饮了五千年,据说我们的祖先――神农氏是最早饮茶的人。可谓久矣。

酥油茶呢,到底吃了多久?流传范围有多广?容后待我去查。

我想,内海隆起变成青藏高原之后,有了草原、牧人和牧场,人类在这里居住繁衍,才有酥油茶出现。这里人们吃的是羊肉和青稞炒面(糌粑),蔬菜很少,自然需要喝茶来消化肉食。我没有能力来追溯历史,只有将我品过的茶作一比较,感到酥油茶堪称茶中极品。

在青海,我曾经多次吃过酥油茶。

第一次去黄河源头,从玛多县城出发,吉普车在草原和山坡上奔跳了一天,才到鄂陵湖边。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出发,下午到了扎陵湖边的黄河出湖口。两天下来,在草原上跑了几百里,只见到几个骑马的牧民和一匹在车前奔跑的狼。扎陵湖边有一座错洼尕泽山,山坡下背风处有一个远看像小宝塔似的黑帐篷,旁边有两个白帐篷。下车后,我们朝当中那个较大的黑帐篷走去。猛不防听得一阵吼,吓得我一哆嗦。帐篷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藏民,我像看到了救星,指着蹲在帐篷一旁满身黑毛的怪兽,大喊:“哇,熊!熊!”只见它脑袋巨大无比,长长的黑毛覆在脸上,连眼睛都遮住了,两道凶光从长毛底下射出来,令人毛骨悚然。同行的头儿和那魁梧大汉握手,向我介绍: “这是藏医土德。”我勉强点头,眼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那熊。土德掀开门帘,让我们进去。那熊跳起,要扑过来,不过,一条粗铁链将它拴在一个木桩上。尽管这样,我还是小心翼冀地侧着身子进了帐篷。后来,我才知道,这头熊模样的怪兽是走名鼎鼎的藏獒。

在这七月飞雪的玛多草原,跨进帐篷,暖和得每很汗毛都舒展开了。我们盘腿坐在左边的卡绒垫上,两个长辫子的女孩儿在当中的铁炉子旁忙活。一个大铜壶坐在炉子上,壶嘴冒着热气。我蹭到炉边,见她门掀开壶盖,朝里面加和黄黄的酥油。壶嘴继续冒气,一股浓香随着热气散发开来。一会儿,一个女孩子拿出七八个小蓝花瓷碗,另一个女孩子拎起铜壶,朝每个碗里斟茶,然后一碗碗巧克力色的酥油茶便端到了每个人的卡绒垫前。

喝一口,那个浓香,无与伦比。现在想起来,仍然满口生津。牛奶里加上砖茶、盐,煮滚后小火炖,最后加上酥油,再炖。直到茶变浓,色变深,香味四溢,才斟到碗里,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尝。酥油茶喝过后,余香在口,浑身发暖,每个汗毛孔微微发汗,舒畅、兴奋之余还觉得身子变得轻盈,话也变多了。

据说,土德医生在这里行医,对于来往于黄河源头的人,从来都是热情招待,酥油茶可以一碗接一碗地喝。女孩子又端上了―个个更精致的小瓷碗,每个碗里盛着喷香的青稞面,面上有黄澄澄的酥油,还撒了一把曲拉(奶渣)。一手端碗,一手伸出手指把酥油和炒面拌匀,就可以捏成―个小团放进嘴里去品尝了。香!我们被又香又甜的极品占住了嘴,不约而同从齿缝里进出了这个字。

一碗酥油茶,又一碗酥油茶,浓香、鲜成,喝得你欢畅无比,连从不会唱藏族歌曲的我,竟然也唱起来了,虽然只有调调没有歌词,却唱得从未有过的尽兴。

从错洼尕泽山下回到鄂陵湖,我们又到一家牧民家吃手抓羊肉。一进帐篷,就端给你―碗酥油茶,不过酥油没有土德家的浓,但也鲜咸可口。他们的酥油茶又有另一番风味。先在碗里放上一把炒熟的糜子,再冲上滚热的酥油茶,那一颗颗圆溜溜的糜子就浮到巧克力色的酥油茶上。喝一口茶,嘴里满是比芝麻还香的糜子,边嚼边喝,其味无穷。

汉族人喝茶,也有说是吃茶,再雅点的日品茶,实在很是单调,绿茶、红茶,或以产地名为西湖龙井、信阳毛尖,等等。茶里加些糖或奶,最时髦也不过泡沫红茶,如此而已。酥油茶,内容多么丰富、醇厚。奶,是刚挤出的牛奶;酥油,是把牛羊奶倒进木桶里,用木棍捣,将奶里的油脂分离出来而成。这样的酥油,是用来供奉佛祖的。在佛像前,有许多长明酥油灯。在塔尔寺的大佛前有酥油花,色彩浓艳,像真花一样。在藏族兄弟心里,酥油,净洁而神圣,首先耍用来供奉佛祖,然后凡人才能享用。喝了酥油茶,不仅能驱寒活血强筋骨,还能驱邪。

在青藏高原,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遇到牧民的帐篷,你都会受到亲人般的接待。帐篷里的炉火上永远煮着一壶奶茶,有了远客,主人就会朝壶里加满牛奶,添一块砖茶,再加上酥油。第一碗浓香的酥油茶,永远是献给客人的。 最难忘的酥油茶,是在个汉族的门巴家喝的。她是黄河源地区唯一的门巴,和我是同乡――江苏人。当时她只有三十多岁,有个比白雪还纯净的名字――洁华。她的丈夫比她大十几岁,是浙江人。他们同是十几岁就来到黄河源头,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他们住在县城的一间平房里,很简陋。屋里永远生着煤火,一掀开门帘,暖气扑面。

那是晚饭后,门巴从雪野回来,忙着给我煮奶茶,加上黄黄的酥油,还在铁锅里用盐炒花生米,比卖的还好吃。我们边喝边吃边聊,她的丈夫老黄就不断地朝壶里添和砖茶。深夜时分,她把做好的酸奶――奶豆腐挖到小瓷碗里,给我一把小勺,一勺一勺挖着吃,酸甜可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酸奶。

“下坎来,我给你做血肠,好吃得很。”门巴说。

“今夜,你住在这里,我去招待所。”老黄说了,掀开门帘就冲进了雨雪中。

我喝着不知是第几碗酥油茶,在比酥油茶更浓的情谊里,倒在暖炕上,和门巴聊了大半夜。从第一碗酥油茶起,我和她一家就结下了友情,一直到几年之后又一次去黄河源头。那时,玛多草原遭遇了雪灾,牛羊死了过半,门巴从巴颜喀拉山下冒雪奔回来。她的藏袍上结着黑色的血痴、两手沾满血污。一辆卡车翻倒在雪野上,逃离雪崩区的牧民受了伤。她在路上为他们作了简单包扎,现在赶到县医院为他们治疗。

几天以后大雪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门巴换上了墨绿色的紧身棉袄,窈窕、雅致,俨然一派江南的风韵,和刚才满身血污的她判若两人。从她嘴里徐徐道出了雪野悲剧,那么淡然,那么波澜不惊――

成群的牛羊被暴风雪掩埋了,帐篷被雪压塌了,牧民们没有吃的没有烧的,运送医药食物的大卡车在几米深的积雪上爬得比蜗牛还慢,而且随时都有翻车的危险。现在好了,困在雪山下的牧民有救了。

她用仅有的一点,为我煮奶茶,放了酥油。我们默默地喝着,望着窗外晶亮的星星,期待着晴朗的明天。她和老黄同时站起身,各人手里端着一碗奶茶,推门出去,我看到他们像牧民一样用手指蘸着奶茶,向天弹几滴,又向地弹几滴,然后才进来和我同饮。

“祝福牧民天天有酥油茶――”洁华和老黄同时低语。

在草原人的心里,原来,除了阳光、空气,酥油茶是从出生到离世伴随终身的。他们赋予酥油茶生命的内涵,是如我这样的常人难以品味到的。

胡杨物语

有的地方,去一次,不想再去。

有的地方,去一次,还想再去。一次次,连绵不断。

我去过最多的地方,是黄河,是沙漠。

在那里,我觉得自己很年轻,很快乐。即使满面灰沙,满身黄土,也不在乎。我回归了自我,也重新找到了阔别已久的自己。

拜访过最多的是胡杨,但每次都是匆匆相见,又匆匆作别。

去年秋天,我去了龟兹胡杨林和轮台胡杨林,有幸在轮台胡杨林里住了几天。这是一生中很难忘的几天。

每天太阳升起之前我们抱着相机闯进原始胡杨林里,中午回来歇一会儿,傍晚太阳落山之前又蹿进去。直到天黑才回到住地。

沙地上有这样伟岸的巨树,有这样不屈的生命, 即使在它死后依然这样壮美。人类,弱小如你我者,在它们的面前,只有仰视。

我用镜头记录了自己的感受,同时也用文字记录了胡杨带给我的关于生命关于生与死的遐想。

无边金雨萧萧下

清晨,透过射进林中的阳光,一片片金色胡杨叶,像一条条小鱼从天上落下,嚓嚓嚓,发出金属的响声。

最先落地的是尖尖的柳叶。轮台的原始胡杨林里有两种胡杨,一种叫胡杨,一种叫灰杨。当胡杨叶变得金黄时,灰杨叶子只不过隐隐透出点黄色。同是胡杨,叶子也有不同。在龟兹古国的沙雅县的胡杨林里,几乎所有的叶子都是小扇子形的,有点像银杏叶。胡杨树在年轻时从底部萌生出的叶子呈尖尖的柳叶形,到了顶部就变成杨叶形。

我们在轮台的胡杨林里见到的都是几种叶片同生于一棵树上,有柳叶、杨叶、枫叶,从形状来看有鸡心状、塔形状、锯齿状等。它们不拘一格生长在一个树枝上,在风中摇曳,在降霜时嚓嚓飘落。在别处听到过落叶飘零的声音,那是刷刷声,很轻柔的。可在这里,却像薄金属片落地,铮铮发响。

拣起一片叶子,很硬很厚,咬一口,嚼碎了,很咸。想不到,胡杨不仅主干里含盐碱,连叶子里也有,它们通过蒸发来排除过多的碱分,使自己不至于被碱死,使生命得以代代相传。

第二天,满地金黄。

生死相依

2000年3月初,我有幸进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上的古国――楼兰,在强劲的沙暴中我们一行几乎全用纱巾或衣物蒙住面孔,连相机也用塑料袋套住,只在镜头处挖一个孔。即使这样武装到牙齿,也无济于事,镜头里只出现了昏黄的影像。

傍晚,天昏地黑,我们爬上大车,走出楼兰。司机看不清路面,让我们帮助看坑坑洼洼的地面。

黄沙弥漫的天幕上突兀显出两个黑色的剪影――两棵已被千年风沙削掉上半截身躯的胡杨,立在雅丹(维吾尔语:险峻的土丘)上。这里的风向多是西北风,从内蒙古刮过来。奇怪的是,它们的残枝并不向同一个方向倾倒,而是互相弯向对方,像两个情人在生命的最后甚至在失去生命的日子里,依然互相扶持互相依存。

在记忆里,那景象永远抹不去,虽然没有可能用镜头留下它们的身影。

八年后的秋日,我和段离徜徉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原始胡杨林里,各自寻找心仪的景物。一天下午两点,我们闯进被称为魔鬼林的死胡杨林里,那景象让我们惊呆了。到了傍晚,我们又鬼使神差地转到了那片林子里。两棵虽死依然挺立的胡杨,手牵手,臂挽臂,互相支撑,互相依偎。它们生前是一棵连理树,根须盘结,枝叶拂动。据说,胡杨喜欢两棵生长在一起,很少独处。

展翅

你的身躯已经倾倒,外皮已经剥落,树冠也被沙暴削掉,徒存几根残枝,但你仍展开双臂,昂首仿佛要飞上蓝天。

你还在奋力,还在挣扎,从干枯的双臂上又萌发出了新枝。虽然很稀疏,但仍然会在盛夏开出黄花结出黄绿色的花荚。当种子成熟时,带尾翼的花荚会裂开, 粒粒比芝麻还小的种子随风而起,飘飞到远处。哪里有点儿湿气,你的种子就粘附在那里,哪怕是沙谷哪怕是盐碱地哪怕是任何不毛之地 也许用不了个昼夜,种子就会发芽扎根,那速度简直难以想象。

你的后代和你样,不屈不挠,只要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就会生长成如你样伟岸的巨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会迸发出新绿,繁衍自己的后代。

期盼

塔里木河的清波不再流经脚下,曾经美丽的树冠已被风沙无情地削掉,树干暴出干裂的外皮,挺直的脖子弯曲、断裂。

你从很远的过去走到现在,但一点也不疲惫,依然苍劲,甚至比那些年轻的树还要粗壮有力。你挺立着,萌发出万千枝条,新生出亿万片叶子。到了金秋,你的叶子金黄透亮,年轻、美丽、潇洒。

虽然没有清波可以照影,但蓝天如清泉如明镜,依然是惊鸿一瞥,千古一绝。

你的根须扎在地下30多米的深处,你的外皮早已被沙暴削掉,只出胸膛和干枯的手臂。

你站立了太久,脖子和腰弯曲得几乎要折断,枯瘦的双臂却不屈地伸向苍天,仿佛随时会翩翩起舞,随时会飞向远方。

远方有什么呢?有水有绿林有芦苇有飞鸟……

你的身后已经架起了高压线,竖立起油井架,塔里木盆地的天然气从你的身边――轮台输送到上海。

沧海一桑田,桑田一沧海,昔日的沧海依然如故。你没有落叶没有种子,徒然展开双臂,期盼着大地变绿的时刻。

死寂的沙地。空廓的苍天。幽灵似的壮士。

180度的旋转,像在跳华尔兹,在独舞。

那是下午两点多时,我们来到塔里木河旁一片被人们叫作胡杨坟的沙地,穿行在令人感到彻骨寒冷的枯树之间

能闯进这片枯树林,还有一段缘。

我和段离一大早在原始胡杨林里转悠,到了中午,才凭着呼唤声互相接近。我坐在沙地上拍一个镜头。忽听她喊:“鹿子”――像有了什么发现。我只顾把身子朝后仰,以便把一个枯树洞里透出的金光满身的小胡杨树收进我的镜头。呼喊声又起。我不知出了什么事,站起身朝那边走去,才看到有一辆车停在不远处。

原来是胡杨林旅游区的田总。他问我们去过胡杨坟没有,我们只去过沙雅的魔鬼林,很想去看看更古老的胡杨树。

车子上了公路,又上了沙土路,来到一片沙地,黑黑的枯树干兀立荒野。

有的在呼号,有的在呐喊,有的折断了身躯,有的粉身碎骨地躺在烈日下。

有许多树干从根部一直旋转到顶部,那是在它们出生不久后,便被西北风刮得连皮带干旋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其一生,不知旋转了多少度。

独舞者旋刚以的身影,仿佛在死寂的沙地上刮起了旋风,带来了勃勃生气。

沙漠上,风无所不在,每到一处,必留下痕迹。它可不是来无影去无踪。千年的风在胡杨身上刻下了不朽的印痕。你看,几乎每棵树干都不是笔直的,外皮和树身呈180度旋转,直至树顶。从生到死,它们的身子被风暴旋转了无数圈,还挺立不倒,至死不屈。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拍下它的根部,是受到了震动还是因为不可饶恕的疏忽?

胡杨泪

住在林区的几天里,每天,我和段离都在太阳升起之前抱着相机闯进原始胡杨林。

那天,我们已经各自转悠了半天,互相呼唤了一阵,终于走到了一起。她坐在枯树干上啃苞谷馕,我则到一棵红柳丛下方便。抬头一看,远处一棵粗壮的胡杨树干上挂着盏小灯笼似的东西。我走近了,觉得很希奇,就喊:“快来看!”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哈,胡杨泪”

听说过胡杨泪,就是没在林子里见过。

我们把镜头对肴橙红色的小灯笼照了好几张,还不满足。我伸手掰下一小块,很松软,像暖瓶塞。

回到林区住地,杨总告诉我,胡杨树干里面有水分,带盐碱,过去,维族兄弟常在树干上钻眼,挂上个瓶子,接流出的树液。“那是什么味道?有什么用?”“颜色像可乐,很苦很涩,吃了可以降血脂治风湿。有的还把树上自生的胡杨碱采下来,晒干,碾碎,和在面里做馍馍吃。”原来,胡杨生长在盐碱地上,能把地下的碱吸进主干里,又通过主干把碱排出体外,让它的枝叶能繁茂地生长。我尝了一下树干里流出的液汁,又苦又涩。杨总还风趣地教我用维语来说胡杨泪:托乎拉克苏,可我一会儿就忘了,只说出了一个字:苏――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