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虹飞:我在考虑表达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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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手记：

“路口往东，见一面馆，往南，经过一小学一公厕即到”，在阿飞详细的指示后，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住的地方，很旧的楼，屋里还时常收不到手机信号。我想如果她不做乐队，她应该早就不用租这样的房子了，或者说如果她更擅长经营自己，也应该像那些摇滚乐手一样搬进高尚小区了吧。她供职于“大”单位，出版了那么多书，按理也挣了些钱，但是她却永远在买打折的裙子，用旧的手机，且在吃饭的时候对男友说“哥们儿你买这么多菜超出预算了吧”。于是我删掉了采访提纲里“新专辑转型是否意味着妥协”之类的问题。她没有妥协。她就是一个真心喜欢音乐的人，没别的。她刚刚又贴了六百块钱印演出的海报。我想如果没有她对自己物质生活的精打细算和对乐队的大方贴补，幸福大街不会有今天。《胭脂》首发那晚，“人来得不少，我很欣慰”，因为在我看来，她理应得到这么多的爱。

在星光首发那天来了那么多人，在我印象中已经很久没见到单支乐队到场人数有这么多，这是否也在你的意料之外?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来那么多人，乐手们也没想到。他们还对我开玩笑说，老吴，你朋友真多。我想一定是很多同学帮我贴海报的原因。我当然有点紧张。而且没法控制紧张。唱第一个歌的时候都在发抖。我都觉得奇怪，怎么会紧张。确实会。很久没有带乐队演出了。

唱了这么多年了，你是如何还能保持像初登台时的那种羞涩与紧张?

我从小就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其实不大能够和人沟通。来了北京那么多年，又工作了那么多年，我都锻炼出来了，但是我知道我心里很紧张。那天，我真的没想到我也会紧张。因为毕竟排练很熟悉了。可是那种紧张我当时在台上都感到困惑。怎么会这样呢?但是后半场大家对我很鼓励我就完全不紧张了，都放开了，就很快乐和自信。我并不渴望很多人接受我们，但是见到那么多的人来看演出，我们和乐手心里都是很感动的。

你喜欢自己在舞台上的样子吗?

喜欢。我觉得那才是我自己。自信，友好，真实，坦然，快乐。

那天穿的纱纱裙子是为了演出特地买的吗?它依旧是打折的吗?

那个裙子是过季的裙子，不是为了演出买的，我爱买裙子，但也不知道穿哪条好。只觉得它有一个大蓬，很像小时候喜欢的裙子。它打折很低。

现场小刀说。“阿飞三年出了八本书。大家都以为她放弃了音乐”。这三年你花在音乐上的时间多吗?

我花在音乐上的时间远没有在工作上的多。我倒是一刻不停地在思考和写与音乐有关系的东西。我也在学习一些民间的音乐，因为当时是想出国读书。但又很犹豫。我倒是一直想着有人能够帮助我出唱片。我这样认真地想过三年，和公司也沟通过，最后我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去做。接下来就是开始制作，然后发行，然后是演唱会的准备。我觉得这时候我就恢复了我的活力，我开始越来越统一，当我靠近自己的梦的时候。我开始享受人生，过去我一点都不懂得爱情。我对异性的喜欢很紧张，现在我懂得去享受这些感情了。接受很多人的好意，我明白这是音乐给我带来的馈赠。

新专辑《胭脂》和以前的歌太不一样了。感觉是阿飞开始唱比较“正常”的歌了。不像以前那么锋利与凶猛。这个改变和你的年龄有关系吗?是否觉得年纪越大越对过去表达的那些坚硬的残酷的东西失去兴趣?

《胭脂》完全摒弃了观念和社会意义。当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徒劳和浅薄的时候，我们在思考着迷惘着。确实，除了感情我们别无所长，我们只是在依靠本能，歌唱爱情和死亡。也许是因为年龄在变大，心理上越来越成熟了。另一个和乐手的更换也有关系。风格是大家带给乐队的。其实我当然喜欢锋利和凶猛的，比如我就很喜欢德国的战车，我想如果我们技术能到那个水平，我们也会愿意这么做的。但是我知道，并不是我不喜欢坚硬，残酷的表达，而是说我越来越考虑表达的有效性，比如说，什么样的技术，什么样的性格，适合做什么样的东西。我觉得过去我们做的东西和我们的性格很像，现在依然很像我本人，就是我也许有着非常柔和的那一部分。那是属于南方的特质，北方改不了的。我始终喜欢黑暗的事物，我可能会喜欢古典的，歌特音乐，迷幻的。

以前你说自己“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化妆”，但首发那天你化了一个很隆重的妆，是自己化的吗?

那个是一个歌迷过来帮我化的。她是四川人。她很耐心地帮我和燕子化，我们都急着去走场，害得她发挥不好。但我们还是很满意，我发现燕子从来没那么漂亮过。心里很高兴。

你和乐手们对这张专辑满意吗?

我猜啊，他们挺满意的。因为能顺利发表就是大好事了。他们以后会更多参与到创作中来的。我自己反而不大满意。但不是不满意乐手，而是对录音有很多的不满意。可是我们也没能力去改太多。独立制作。确实有很多问题无法解决。

以前在现场听过你翻唱《夜上海》，想过要把它收到专辑中吗?

我是想收的，可是真的翻唱挺难做的。我们思考了很久，是没有把它列入专辑之中。

你喜欢周璇吗?

我挺喜欢她的。我喜欢那些其实非常之耀眼但是又很隐忍的才能，一种很本能的才能。周璇的命运是很戏剧性的。我早年听的是她原来的版本，配器和声音经过年代的久远，发音我都觉得很诡异奇特，居然和我的声线也挺像的。一个人听到这样和自己类似的东西，当然就很感兴趣了。所以我们用它做了几次现场。

听说接下来想尝试加入一些侗族音乐的元素?

我是希望将来能做和侗族音乐有关的东西，因为我说侗语。但是我觉得未必是一个很容易的事情，一切靠缘分和积累吧。希望能够如愿。

从99年组建幸福大街到现在也差不多十年了。经过这十年，你是否还像当初一样，依旧是个热爱童话的女孩?或者你对“童话”的理解有变化么?

我过去很喜欢童话，希望能够创作童话。或者怀着一种单纯去生活。可是我发现生活远不是我从书本里看到的和我想象的。生活的现实感，往往令人感到无奈，我微微有受挫感。可是我想，我只要坚持做下去，一直到我生儿育女，也许那时我会放弃的。

现在回头看早期的作品是什么感觉?

我喜欢早期的单纯和凄厉。很有力量。越单纯的东西越有力量。我挺在意它们的。可是我会觉得整个青春期都是灰暗的，缺乏爱，不懂得爱，不懂得珍惜，不懂得获得，不懂得温柔。真的很伤人，虽然很有力量。我宁肯忘记。如果手中有幸福，我愿意以忘怀作为代价。

你有那种十年一梦或光阴似箭的感觉吗?

我没觉得自己的变化很大，除了年龄渐渐长大。有天晚上，独自看了一部电影《ONCE》，讲的是都柏林两个单纯的人。他们喜欢音乐。他们到录音棚里去录了小样，让我心动的是他们简单的对话，浓重的口音，贫苦的生活，天真的眼神，热切的向往和纯洁的想法――多么熟悉。那些写歌的人，那些怀着梦想生活的人。我和乐手只是慢慢变沉稳。但实际上，我们都没感觉到对方变。也许真的是变胖了些啊。

如果回到99年去。你还会义无返顾地组建这支叫“幸福大街”的乐队吗?

也许不会。我会勇敢地去爱，去生活，去赚钱买房子。然后避免过这么多动荡的生活。而不是选择通过乐队去逃避现实。

设想一下十年之后的吴虹飞和幸福大街。

在出完三到四张唱片后，偃旗息鼓，被人遗忘。我会变老。但是我依然在写书。我好奇的是那个时候还会 不会有人来爱我。

你的父母听过你的歌吗?他们喜欢吗?将来你会不会把你的歌给你的孩子听。跟他炫耀说你妈当年也是搞过乐队的?

他们没怎么听过。我母亲不是太喜欢，不过她几乎没喜欢过我做的任何一样东西。我想她一辈子都没法和自己的女儿妥协。我也许会告诉孩子我做过乐队，是的，如果他父亲不介意的话。

很早以前，你说“我想把工作辞掉，离开北京了。北京这地方很糟糕，你带了一堆梦过来，却一个个被撵死”。现在你还是这么想吗?

呵呵。如果北京不开奥运，房价不那么高，也许我会过得好一些。我纳税，想到将来养不起小孩子，我的心就难受。

听你现场唱《南方》的时候很有感触，它是否也代表了你这些年漂泊在外的感受?

我们一直有学校，出来有单位，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漂泊。不过我内心实在是感到动荡，也许是个人的感受。因为没有人和你一起度过。

你说做一张专辑，相当于生三个小孩。按这个说法，那你现在已经生完了六个，生后三个有没有比头三个更容易一些?

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啦。生孩子我也不大清楚是否容易哦!

你有没有像大多数上班族女性那样。计划过自己应该在多少岁以前结婚，多少岁以前生孩子?

唉!我哪里能够有计划，我都是过一天是一天，故意忘记掉算了。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规划来的。

如果生孩子的话，你喜欢男孩女孩?

我喜欢男孩子，我怕女孩子容易受伤害，受委屈，父母保护不了她。

我感觉你的乐迷里面女性更多一点，男人反倒不怎么热烈。假设我这个感觉是对的，你会对此感到遗憾吗?

我当然感到很遗憾啦!看来通过摇滚乐来解决爱情问题对我是不现实的。不过，女人确实对音乐和艺术的感受力要更单纯和更本能。从而证明我们乐队还可以的啦。

在《这个世界好些了吗?》的跋里，你说工作给你带来了额外的焦虑。具体是指怎样的焦虑?你尝试过想办法解决掉他们吗，或者。它们没有办法被解决?

我觉得可能生活好些了就能解决吧。我缺乏人帮我理财。什么也不懂。

首发那天结束的时候你说，“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不能再唱歌”，这话忒伤感了，好多女孩眼圈儿都红了。你将来如果不再唱歌的话。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唉!我真的不知道。哪天就被迫放弃了。因为这样散漫地做下去，固然很独立，很好，但是还是太艰难了。排练，演出，如果没有经纪人，真的是太麻烦了。如果不唱歌，那一定太麻烦了，或者创造力已经没有了。

假如不唱歌之后，你打算把现在花在音乐上的时间拿去做些什么?

如果不唱歌……啊，这个问题我没想好，我大概应该是去工作，结婚，生小孩子，买房子吧。

感觉你非常体恤燕子，那天台下喊“阿飞我爱你”的时候，你居然回了句：“你们爱燕子吗?”生怕她不被重视似的。你平常就是一个很照顾朋友情绪的人吗?

我可能很自我，但是我确实也很希望照顾到朋友。燕子也是女孩子啦，我对女孩子比男孩子要好。大概是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委屈吧。

虽然你的歌曲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很多关注你文字的人觉得你在重复自己。比如我听到有人说“阿飞在BLOG里翻来覆去地叙述生活中的不如意”。你同意这说法吗?

我也许是重复吧。但是我想不出，我也不能变出另一个自己。如意?呵呵。我看不到谁比我更如意。说实话，只是大家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只是因为内心紧张，需要做些自我的放松的时候才会这么做，但和朋友一起，我看起来很乐观的，很喜欢笑的。

我始终觉得你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你觉得幽默是一种才华吗?

哈哈。你们四川人是懂幽默的，这点我非常欣赏。我和朋友在一起很快乐，我觉得他们都很幽默，我想起来，也许这样的一种氛围，是我们愿意在一起的原因吧。

推荐一本你最近在看的书。

考古的历史，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

用一句话形容一下你和几位乐手的感情。

我们是好朋友，彼此了解对方的一部分，在音乐上亲密些，生活上各自为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