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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哥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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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接到内地援疆高级中学录取通知书,明天就得启程去西安。我要一个人走,妈非得叫他送我。

自从我爸去世后,每年秋天,他爷儿俩都从甘肃老家到我家来拾棉花。那一年,棉花拾完了,他们却不走了。

他们一住下来,我简直成了多余的人。家里处处不自然,眼睛鼻子都碍事。我特别不想看到他们,每天天不亮,我就上学,天黑透了,才回家。一天三顿,我都把饭菜端到自己房间里去吃。我讨厌看到那两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尤其讨厌他爹动不动就往我碗里夹菜。每次他夹给我的菜,我都偷偷丢到桌子下,喂猫。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妈心里会很难过。她希望我跟他们好,叫声爸,叫声哥,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有一个决心,坚决不考本地的高级中学,一定要考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家,永远不跟他们在一起。

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全家人连夜给我做准备。忙完了,妈睡到我床上,说:“秀,妈对不起你!你爸死后,妈也是实在是没法,才走这一步。妈有病,这么多的地,家里没个男劳力,唉……你三年高中,少说还要四五万,高中毕业上大学,那要得多少钱哪!这得靠他们爷俩包地。妈也知道,女儿家人大心大,妈也不怪你。秀,天亮你就要走了!他送你走,你叫他一声哥,好吗?他今年十六了,大你一岁。大一天也是哥哩。唉,其实,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从小没个妈!才十几岁,他爹就让他干大人的活。没爹没妈的孩子都苦啊!”

我不吭声。我知道妈这一辈子不容易。爸死了,家里那样困难,也没让我辍学。但要我叫他爸,叫他哥,实在是难办到。为了临行前能安慰妈一次,我把手放到妈的手上,表示愿意听她的话。

可第二天,要说的话都想好了,还是没有勇气叫他们。

说实在的,他爷儿俩人并不坏,一老一小,两个老实疙瘩。天不亮下地,黑透了,也不见回家。不管地里的活儿多紧,他们都不让我缺一天课。下雨下雪,妈还叫他给我送雨伞,送雨鞋。

其实,我宁可淋着冻着,也不愿让他到我们学校里去,生怕班里的同学问我他是谁。如果不带偏见的话,其实,他长得并不难看,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眉宇间还带有几分帅气。要是命运对他公平些,他完全有资格成为一名优秀的高中生。

轧嗄轧嗄!轧嗄轧嗄……特快列车穿行在西部大戈壁上,将我与家的距离越拉越远。坐累了,我就把头放在小茶桌上,假睡。反正不想朝对面看,我知道,他正端坐在那儿,双手夹在两腿中间,木头一样,不说也不动,永远那样老老实实地看着窗外。我看书,他不看书;我不吃车上的饭,吃干粮,他饿了,就自己买一点饭吃。

火车缓缓地驶进兰州站。火车一停,那些卖东西的人,一个个拍着车窗叫卖。我看见一个卖五香花生的妇女,问:“花生多少钱一包?”“一块。要不要?”那个妇女拿起一包花生,问。我拿出一张五块钱,说:“买两包。”那妇女收了钱,先给了我两包花生。旋即,手在袋子里抓了抓,不找钱,掉头想走。我正急得要喊,只见他眼疾手快,立即从车窗中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抓住那个妇女的胳膊,命令似的吼:“找钱!”

天!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怒不可遏!假如那个妇女再不找三块钱,他会把她从车窗外提进来的。我接过那妇女找来的三块钱,刚要坐下,一个刚在兰州上车的中年男子,手里拽着两个大包,要把行李往我旁边放。

他马上站起来,说:“对不起!那个座位有人。”那个中年男子马上又抓起包:“有人?人在哪?”“下车买东西去了。”他虎着脸,一字一顿地告诉那人。

天晓得,关键时候,他竟能使出点小阴谋。

车又开动了。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好一阵感激。想趁此机会跟他说话,但嘴张了几下,终究没说出来,就将手里的两包花生,分给他一包。他说不饿,要我留着慢慢吃。又说天黑了,再没有卖东西的了。

夜里十一点,火车才到达西安。

西安火车站好大呀!

胆小的我,提着包,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往前挤。原先那么傲慢、不可一世的我,不知哪去了,竟可怜得像只小羊羔,小心翼翼地绕着“放羊人”的腿。他就跟我的亲哥一样,那么卖力,一边肩上背着两个大包,一边肩上扛着大被卷,膀弯里还套两小包,走得那么艰难,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生怕我被挤丢了。

我从来没钻过地道,心里害怕极了!嘴也不那么硬了,没头没脑地问:“哎!这钻到哪了?哎!走得对不对?”

他很坚决:“对着呢。就打这儿出去。”

“你走过吗?”我第一次喊他“你”。

“走过。那年,跟大(爹)来西安,也是这样钻的。没错,跟着我!”他命令似的不容我多话。我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听妈的话让他来送我,否则,这会儿自己准该一筹莫展了。

我跟着他在地道里几个弯儿一拐,忽见前方一片灯火辉煌!车站出口处好不热闹!我抬眼一看,看到人头上举起一溜的牌子,都是各个学校来车站接新生的,一块牌上写着“陕西师大附中新疆班”几个字。我高兴得大叫:“哎!师大附中!哎!那儿!”我连忙挤过去,拿出我的入学通知书。那些男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男生,从我手里接下包,叫我们动作快些,说他们还要接别的新生。

另一个男生走过去,从他肩上往下拿包。问我:“王金秀,他是你什么人?你哥吗?”我慌乱地点点头。那男生又说:“那好,一起上车吧。师大附中招待所,家属全部免费。”

他放下包,说:“不了,秀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我在车站上坐会儿,夜里一点,搭45次特快回新疆。”

那男生说:“哇,忙啥!到了西安,还不好好玩玩?去看看兵马俑呀、去华清池洗个澡呀……来来来,上车上车!”“不了,俺家里地里棉花开始拾了,俺爹俺娘忙不过来。”他说着,硬从车上往下跨。

车开动了。那个男生赶快捅我,说:“咦!王金秀,跟你哥说再见呀!”

“哥……”我从车窗伸出手,心里好想哭!

他一听,连忙转过身,笑着对我挥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刘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