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得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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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不久，京剧“伶王”梅兰芳复出，重还舞台，在沪上引起了轰动。在庆祝抗战胜利艺术公演中，著名电影导演费穆与梅兰芳的一次合作，至今仍传为美谈。

1945年夏，山河光复，举国欢腾。梅兰芳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剃掉胡须，准备重披歌衫。消息不胫而走，重庆、北平、上海等地的戏迷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梅兰芳又要登台了，我们憋了整整八年，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这年金秋时节，上海各界筹备庆祝抗战胜利大会，组织艺术公演演出委员会，推举上海闻人杜月笙主持公演。委员中有商界巨子和艺术界的知名人士，费穆担任演出委员会委员兼演出组副组长（组长为杜月笙）。费穆，字敬庐，号辑止，江苏常州人，生于1906年。他曾在北京法文高等学堂就读，早年在矿务局当职员，因爱好电影，与贺孟斧、朱石麟等合办电影刊物。后为电影公司当翻译，有机会接触导演、演员，钻研电影导演技术。1932年导演处女作《城市之夜》，一炮打响，因独特风格而引起圈内外瞩目。接着拍摄《人生》《香雪海》《孔夫子》《乱世儿女》《小城之春》等电影，均获成功，声名远播。上海沦陷时，他不愿屈从日寇，脱离电影圈，从事舞台导演，先后执导《浮生六记》《秋海棠》《梅花梦》《红尘》《长生殿》等。他是中国电影界最著名的导演之一（1986年被香港影评人评选为中国五大导演之一），所摄《小城之春》被选为“中国十大名片”之一。他还是中国戏剧界第一位提倡为话剧作音乐伴奏之人。

那年在研究庆祝抗战胜利艺术公演剧目和演员时，杜月笙、费穆等首先想到了大名鼎鼎的梅兰芳，大家一致鼓掌通过。杜月笙是京剧票友，与梅兰芳相识多年，由他出面相邀。梅兰芳欣然应允，不开任何条件。制作节目说明书也是“重头戏”，这是演出包装，各方都很重视。费穆自告奋勇，热情洋溢地写了一篇抒情散文，祝贺梅氏复出。文字优美，言简意赅。他把京剧比喻为“中国画”，赞美这两门国之瑰宝有异曲同工之妙。笔锋一转，赞梅兰芳是傲霜斗雪、艳丽绝代的梅花。文中写道：“梅先生息影八年，正如他画的梅花，铁骨冰心，表现了艺人的劲节。今日东山再起，实给人无限的喜悦。”此时此刻，梅兰芳沉浸在幸福的暖流中，倾心走笔，画了一幅梅花图。那没骨的枝干遒劲挺拔，曲折蜿蜒；那一圈圈花朵疏密有致，风姿绰约，迎春怒放。楷书题款，字如其人，端庄秀逸。此画与费穆的祝词叠印在节目说明书宣纸上，黑字红梅，各臻其妙，珠联璧合，组成了一帧完整的书画作品，受到戏迷的青睐。这本16开数十页的节目说明书，今日已是珍贵的收藏品。

演期既定，梅兰芳日日早起，在上海马思南路自家小洋房庭园里面壁吊嗓。晨曦寂静，四邻皆闻，大人小孩都从窗口伸出头来，静心聆听，一饱耳福。抗战时期，梅氏蓄须明志，树艺坛正气，不为势胁利诱，独甘隐沦，变卖家产、古玩，最后以卖画为生，苦苦挣扎，终于熬到了抗战胜利。告别舞台八年，当时又不能吊噪子（怕被日寇汉奸知道逼他出来演出），导致演唱荒疏，声调总是拔不高，梅兰芳为此忧心忡忡。就在他殚精竭虑之时，京昆名小生俞振飞突然来访。30年代，他与梅兰芳曾长期同台演出，结为挚友，情谊甚笃。俞比梅小8岁，谦称梅为“畹华兄”。促膝长谈，梅兰芳吐露了噪子欠火候的苦恼。俞振飞是文人“下海”，思维敏捷，出了一个主意。他操着一口苏州话，慢条斯理地说：“畹华兄，你不是也擅演昆剧吗？昆剧曲调细腻婉转，优美柔和，何不以昆剧打泡！”梅兰芳觉得此话有理，他感叹地说：“近年来演唱昆剧的人很少，实在可惜。”梅兰芳以前的琴师都在北平，一时无法南下，演昆剧谁来吹笛？俞振飞毛遂自荐，表示愿吹笛助演。他肯屈尊伴奏，梅兰芳感激涕零，一再道谢。两人商定：演昆剧折子戏《费贞娥刺虎》。此剧故事悲壮，表现了一个弱女子不轻一死，蓄志报国的精神与勇气。剧情与梅兰芳抗战时期的心境吻合，因而梅兰芳情绪高涨，跃跃欲试。

费穆任艺术公演演出组副组长，是实际负责人。梅兰芳要改演昆剧，前来向他征求意见。费穆听后，满口赞成，他说：“京昆艺术相通，本是一家。你演昆剧，我很赞成。以前我观看过你和俞振飞合作演出的昆剧折子戏，你们演得很好。《费贞娥刺虎》是一出宣传爱国思想的剧目，演这出戏很有现实意义。”费穆和梅兰芳在抗战时期都不愿当日寇的“顺民”，一再拒绝与日寇合作。今日梅兰芳要演出《费贞娥刺虎》，与他见解相同，一拍即合。费穆在安排剧目出场次序时，让歌曲合唱、古乐独奏、舞蹈等剧目先演，请梅兰芳唱压台戏，可谓心灵相通，配合默契。1945年10月11日晚上8时30分，上海市各界庆祝抗战胜利大会在兰心大戏院举行艺术公演。观众如潮，座无虚席。在许多剧目献演之后，深夜时分，梅兰芳登场亮相，使演出达到了高潮。梅兰芳时年52岁，剃去胡须，精神焕发，加之身材匀称，长得俊秀，化装后而使岁月倒流，韵华再来，看上去如同青春丽人一般。随着悠悠清脆的笛声，梅兰芳碎步拂袖出场，全场观众不禁心头一热，眼睛一亮，又是热烈鼓掌，又是大声叫好，送给他一个碰头满堂彩！……帷幕降下，观众久久不愿离去。许多未能进场的戏迷仍等在剧场后门，企盼得到梅博士的一纸签名。

为回报热情的观众，一个多月后，梅兰芳在美琪大戏院连演十天昆剧。同年冬日，梅兰芳完全恢复了嗓子功能，决定重演京剧。1946年春，他先后在南京电影院（今上海音乐厅）、中国大戏院表演自己的京剧代表作，第一场推出折子戏《宇宙锋》。费穆几乎场场必看，并撰文在报刊上介绍梅氏的艺术成就。

岁月匆匆，14年转眼逝去。1951年，费穆驾鹤仙逝，享年45岁。梅兰芳闻讯十分悲痛，逢人便说：“费氏不仅是大导演，他对电影、戏剧、音乐都很精通，文章也写得好，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英年早逝，太可惜了！抗战胜利后他与我的一次合作，使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