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予绳子生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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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古文字出现之前,结绳记事是人类记录和交流的主要方式。绳子这个很不起眼的事物,从古到今却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有人说绳子是一个配角,要附属或作用于其他事物才能体现其价值,但是对于李钉来说,只要给她一根绳子,她就能创造出一个绚丽世界。

2005年底,北京市为抢救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率先在西城区230户有民间文化特色的家庭中,评选出12户挂牌“家庭艺术馆”。在西直门内大街南侧的一片住宅小区中,就有这样一户。主人李钉拥有两顶桂冠――“绳艺彩绘挂蛋第一人”和“绳艺立体编第一人”。

无论是绳艺彩绘挂蛋还是绳艺立体编,都要从人人熟知的“中国结”说起。中国结有着复杂曼妙的曲线,却可以还原成最单纯的二维线条,中国结的取意如其他中国艺术般多利用形态、谐音而取其意,如用“吉字结”、“馨结”、“鱼结”结合就成为“吉庆有余”的结饰品,以“蝙蝠结”加上“金钱结”,可组成“福在眼前”等。中国结祈福的内涵,被作为民间祝祷的符号,成为世代相传的吉祥饰物,它所体现的情致与智慧是中华古老文明中的一颗结晶。

李钉对中国结的编制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为祝福奥运,她把“欢天喜地庆2008奥运会马到成功!”这句完整的贺词用一幅色彩丰富错落有致的中国结绘声绘色地表现了出来:以“喜”字做底,用与“庆”字谐音的花罄结将其悬挂,数字2008和五匹彩色马按奥运五环颜色排序,有祝贺奥运会马到成功之意;底盘下接着是方胜结,寓意成功;串景泰蓝珠子的吊穗像倒挂的惊叹号。这堪称自结绳记事以来,绳子作为语言工具发展的最为高端形式。这幅作品已经作为永久藏品珍藏在首都博物馆。

无论是在造型上还是在精神寓意上,凡是能想到的李钉就能立即用中国结的形式制作出来。李钉家中阁楼上有一条卫生间的排气道,由于是排浊气的,一想起来总感觉别扭。她就设计了一件既可以镇邪又起到装饰作用的中国结――“七”代表刚毅,她用了七个开元通宝,加上四个结组成的一个大结,一块玉佩,表示四季如意平安;一个锁鼻子,让浊气永世不得翻身。想要编得好,首先一定要想得巧妙,若没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度研究,也就没有李钉这头头是道的讲究。文化底蕴深厚,精神内涵深刻是李钉绳艺作品的重要特色,也是其作品的生命之所在。

2001年,手把手教会李钉编绳的奶奶去世了。奶奶的遗物是李钉最熟悉的。奶奶结婚陪嫁的箱子不好保存,李钉就将箱子上的老式铜锁取下,设计成一个挂件,奶奶的命格是双飞蝴蝶命(五月五日出生),挂件上面是一对双飞的蝴蝶,左右两侧是寿字结、十全结、盘长结,中间是扇形结,表明奶奶一生做善事;一个玉佩代表永恒,玉佩下面是庆字结,奶奶活了101岁,跨了三个世纪,是喜丧;最下面是双翼结,意表奶奶驾鹤西去。遗物变成中国结挂件,既表达了对奶奶的思念,又成为一种吉祥物。李钉感叹道:“睹物思人,奶奶的遗物这样摆在家中,胜过遗像。”

“女人该会做的,我都会。”李钉非常自信地说:“刺绣、编织衣物、剪纸,还有绘画。”她从6岁开始就跟着奶奶学习各种手工,小学三年级开始到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上少年美术班,后来师从线鹤汀先生学画仕女画,跟高宗水先生学画工笔花鸟。在这些京城名家的耳提面命下,李钉打下了扎实的“童子功”。李钉结合多年研习的工笔画和仕女文化,在鹅蛋上创作中国古代传奇女性的工笔画,再穿上寓意丰富的中国结,整个成品被称之为“绳艺彩绘挂蛋”,这堪称李钉一绝。什么人物配什么结,李钉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一百多个挂蛋没有一个结的花形是重复的。孟姜女哭长城用长城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用方宝结;虞姬用中空的十字结,其意象是十面埋伏;陈圆圆用四个圆球的结,代表与之纠缠一生的四个男人……每个彩蛋后面都有李钉依据人物命运题的四句诗。“侠女歌仙刘三姐,传唱壮乡歌声多。每年三月好心情,万人应对踏歌行。”、“国破家亡山河碎,岳母刺字勉后辈。悲壮激昂胆气豪,抗金救国志不摧。”也许这诗句算不上经典之作,但都是李钉对历史上中国女性发自内心的感慨。由于长期在彩蛋上画工笔画用眼劳损,目前的150只“绳艺彩绘挂蛋”均为孤品,不复制、不出售,李钉会选择合适的博物馆收藏她这些“宝贝女儿”们。

玩转了较为平面的中国结,李钉琢磨着绳结不仅能被寄予生命的精神内涵,还可以被赋予生命的外形特征。“绳艺立体编”是李钉一次勇往直前的尝试,她试着用绳子编出具有浓郁中国色彩的十二生肖。因为小时候跟奶奶学过用玻璃丝编一些立体的小东西,触类旁通,粗粗细细的绳子经过李钉的手,如同观世音菩萨宝瓶中的仙草,瞬间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再经过反复的调整和简单的水彩着色,这些小动物更如同从画中走来,委实可以以假乱真,每每亲朋好友来访,都对这些生肖作品爱不释手。

市面上有很多精致的手编生肖作品,有用珠子编的,有用稻草编的,也还有用玻璃丝编的。但李钉用尼龙绳编出的生肖最独特之处在于其中蕴含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和广博的艺术情操。今年牛年,她的作品是牧童骑牛。一头大水牛的背上坐着一个小放牛娃,吹着悠扬的笛子,牵牛绳子系在小脚上,可以想象他一蹬脚,水牛就哞哞叫着停下来的情景。牧童身上还背着个小草帽,草帽和牧童一样可以灵活挪动和取下,李钉的细致用心甚至体现到牧童光着脚丫清晰可见的脚趾头上,真是令人叫绝!李钉制作的老鼠也颇有情趣,她将民间“老鼠嫁女”典故中的情形逼真地构造出来,可爱的老鼠女儿还“乘坐”着一只传统的虎头鞋。雄赳赳的公鸡、凶猛传神的老虎、俏皮灵敏的猴子、正在哺乳的猪群等等占满了李钉的玻璃橱阁,好不热闹。

这些想起来就很复杂的画面,李钉是怎么纯手工编出来的呢?“所有的造型无非是结构,如同中国结的经线纬线,立体编中我运用的是人字结构编法,这样编出来的动物就有立体感,像有了脊椎一样。”李钉边说边转动着手中的“牧童骑牛”,可以从不同侧面观察到立体编带来的全方位的视觉感。据悉,现在展示的这幅作品是李钉创作的第13稿。由于立体编的复杂,许多感兴趣的人找上门来学习却反映不容易记住。这激发了她出书的想法。于是,李钉绘图写文,老伴拍照片,2006年初和年底分别出版了《绳艺立体编――戌狗》和《绳艺立体编――亥猪》。这两本书一出版,便被国家图书馆收藏。其他生肖作品的立体编教授手稿也已成型等待陆续出版。

绳艺彩绘挂蛋和绳艺立体编都可谓李钉的独门绝技,但是李钉希望通过出书,可以将这两样手艺传播开来,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掌握这门技术,让社会关注中国民间传统文化。绳编对她来说最初只是个解闷的玩意儿,然而多年来,她从中获得了无穷的乐趣。李钉希望社会上有需要的人可以通过绳艺来谋生,毕竟绳艺材料价格低廉,为和谐社会贡献微薄之力。她同样希望人们可以通过绳艺来抛开烦恼,消除忧郁,修养身心。有良好的心态才可以从容不迫按部就班地解开心中的千千结。

在任何领域要成为第一人都是件极其不易的事。李钉一席话道出了她之所以成功并且会走得更远所凭借的心态:“我们不可能一夜成名,需要付出一生的努力。要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机会给有准备的人留着。”在这些“第一”背后,李钉有着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知青年代,能写能画的李钉就以自己为模特对着镜子创作过一组题为《公社半边天》的四屏年画,分别展现了女生产队长、女赤脚医生、女拖拉机手和女民兵的风采。这组年画印制了数百万套,全国几乎每个生产队、每个知青点都挂过,赫然成为那个年代女性形象的浓缩。该年画现被中国电影博物馆收藏,经常出现在知青时代的电影拍摄中。可是才气出众的李钉当时因家庭政治背景的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生活并不得志,身体的健康状况也不好,还曾得过高血压,中过两次风。在寂寞和病痛之中为了康复身体,重振精神,李钉毅然坚定地“玩”起了绳子,锻炼大脑和关节。在历经命运的坎坷、生活的艰辛后,李钉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采访结束时,李钉递给记者一张名片,名片上印有李钉艺术作品的专有商标――“李钉坊”。这不仅是张名片,更是她寄予吉祥的一张符。“李钉坊”三字通过巧妙的方式互相连通成一个上下开口的回路。“李钉”二字包含金木水火(子为水,丁为火),是阳刻,“坊”包含土,是阴刻;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旺火、火烧落为土,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阴阳平衡,上下方各有一个开口,上口为气口,下口为水道,进出有道,她以这样一幅篆刻形式的剪纸作品,集中国软硬雕刻之大成,给每个她结识的朋友送上一张“吉祥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