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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笨张大牛的幸福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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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村是坐落在群山里的一个穷山村,绵绵山峦连着天空,有鸟在空中飞翔,好像贴着山峦飞。

在这样的地方,若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就错用词语了。山里住人,有十二分不方便,交通不畅,看病也难,近两年才把公路修通,且坡陡弯急,路况很差,外面的好车不愿来,只有很少农用车跑一跑,又载客人又装货,比起往日,这也不错,等于实现现代化了。

如今,靠山人也开始聪明了,有亲戚在城里工作的,便抓紧利用,纵使无职无权的亲戚,也得请着牵根线,搭个桥,寻个门子出山,到城里过快活日子。余下的山人,用不恭敬的话说,全是老实疙瘩,甚至连长相也不能恭维。

不少人喜欢戏弄张大牛,大概认为他最笨,问他:你想发财吗?

张大牛就摇摇头,说不想。

又问:你想当村干部吗?

他自然又是摇头,说吴麻子是村长,轮不到他当。

再问:你想讨老婆吗?

他那张脸就泛出一层红色,把头点一点。

如果再进一步问:你想进城工作吗?

他自然又是点头。

开玩笑的人心里必定笑他:像你这样著名的笨人,一辈子老婆都讨不到,还想进城工作。

靠山人都清楚,张大牛朴实,也笨,而且说他是名笨。这话不是故意说得幽默,所谓名笨,是有名的笨人,就像作家一样,好作家就是名作家,好画家就是名画家,虽说张大牛名号不俗,听起来像伟大画家张大千的兄弟,但这一字之差,却距十万八千里,不可同日而语。

张大牛已近而立之年,他本该为人夫,或是为人父,然而什么都不是,只是给父母当儿子。母亲去世多年了,他跟着爹长大,在秉性上,却与爹不同。据他爹自己说,不是一个档次的人,怨他太笨。当然,和爹相比,也有相同处,父子俩都不识文化,都长得一个模样,可是,做爹的就有资格指责他,常常以长辈的口气他:你哪天能聪明起来?

张大牛虽然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但不作声,随爹说去。

严格地讲,爹也是有名的老实人,从遗传上说,虎父无犬子,老子是猛虎,儿子决不是赖狗,张大牛笨,能与爹没关系吗?而爹自我意识良好,认为自己一生干的事,远比儿子干得出色。比如说,爹在一生中,最高创造就是会编草鞋,草鞋编得很结实,能挖地种庄稼。

张大牛觉得,自己这辈人,与父辈相比,似乎略胜一筹,尽管草鞋编得差,可知道山外有春风吹拂,有阳光照耀,日子过得比靠山村好,常常在爹面前谈理想,说以后要进城工作,这样才能讨老婆。做爹的以权威的口气说,人家过得好,你挂在嘴上念叨干啥,又不是你爹娘,有好吃,有好穿,谁还把你记着?你现在不要羡慕山外人,早点着急自己讨老婆,养个娃,有个后人继香火,这就是你一生的大福。

张大牛说:你让我去抢人家女子?我自己着急行吗?

爹嚷嚷说,你扳着指头算算,都快三十了,还睡空床,我担心你一辈子会打光棍。老子那时还是旧社会,没吃没穿,刚二十出头那年,你爷你奶就着急,说一辈子就这样荒了,讨不到女人。说来也是巧事,刚好那年秋天,外面来个叫花子,你爷你奶一看,还是个女的,就拉进屋帮她洗了洗,当晚我就和她成亲了,做了你娘。

张大牛顶撞爹说:现在是新社会,没叫花子咋办?

爹摇摇头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道只会讨叫花子不成?

张大牛倔犟地说:讨不到算了,当一辈子单身汉也行。

爹翻他一眼说: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有一天,张大牛上山砍柴,路过村长吴麻子家,听到里面高声嚎叫,而且叫得很惨。恰在这时,村长女儿吴香梅来到门上,见了他,哀求着说,这咋得了呢,我爹还不回来,妈肚子疼得很,不去卫生院打针,一会儿就没命了,大牛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好吗?

张大牛进屋一看,吴麻子老婆双手按着肚子,在地上翻滚。靠山人都知道,这种病名叫绞肠痧,属急症,稍一延误,就会丧命。当时吴麻子不在家,屋里只有吴香梅一人,一个女子面对这种可怕的病,只能眼睁睁看着,没办法处理。

张大牛憨笨,没有言声,也没什么办法可想,让吴香梅跟在身后,他背起村长老婆就往乡里卫生院跑,一双腿像打鼓棒,凭着一身蛮劲,翻一座山,过两道洼,送到卫生院后,村长老婆已奄奄一息了。医生立马打针抢救,说,再迟一步,这老命就没了。说得吴香梅更感激张大牛。村长老婆虽然得了救,可张大牛累得不行,蹲在门外吐血。吴香梅见了,越发感动,连娘也不顾,流着眼泪站在他身后,用小拳头柔柔地为他捶背,不停地说:大牛哥,累坏你了,不好意思,我让医生给你打一针,行吗?

张大牛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打针花钱。

后来,村长老婆的病好了,村长就十分感动,吴香梅连续接张大牛去家里吃了两次饭。

村长说:大牛是个好人。

他老婆说:像大牛这样的人,如今少了。

吴香梅对张大牛,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说:大牛哥,你也该讨了。

张大牛说:我笨,没人看得中我,讨不到。

吴香梅多情多义地看他一眼,说:你人好,不笨。

张大牛的爹,到底多些阅历,抓住有利时机,生出一分心思,说儿子舍己救人,得到人家好感,在这种时候,就该想到讨老婆的事,然后,唆使儿子,乘胜追击讨吴香梅。

张大牛说:爹,我算啥人?人家是村长的女儿,我配吗?

爹捣他指头,说他天生愚钝,这样下去,必定要当一辈子单身汉。做爹的,话虽说得这么厉害,心却是慈的,见儿子缺勇气,就请了村里的何寡妇去村长家提媒。吴麻子奈何寡妇面子不何,虽没果断表态,但也没反对,好像有话在喉管哼唧。吴香梅却有这意思,暗暗给何寡妇说,父亲快要过生日了,让张大牛来一下,做个生日添点情。

何寡妇将这话一传达,张大牛的爹高兴,觉得自己来了福,将要和村长结亲,下人和上人平了肩,门楣也在闪光了。等村长吴麻子生日那天,爹就备了礼,领着张大牛去了。尚未到吴麻子家,爹就在路上指导儿子,让他见了吴麻子,要多说点恭维话,做官的人都有习惯,爱听好话,把话说得动听,就好比挠痒痒,周身舒服。一旦做官的高兴了,什么事都能成。

张大牛虽然把词儿想好了,谁知到了村长家,见了宾朋满座,就有些慌神,找了个机会,把想好的话表达出来,却说得分外别扭,有失恭维者的水平,把“德高望重”一词,说成了“得意忘形”,两词的意思千差万别。村长一听,脸上的麻窝窝先透红,后透黑;张大牛还在进一步表述,把“清正廉洁”一词,说成了“清理巴结”,让村长一下懵了,怎么也听不清意思,自然又加重了不高兴的成分。

张大牛虽然动了心思,绞尽脑汁,其结果适得其反,村长的脸,一点笑容都没有,反而出现了阴云。桌上的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想笑不好笑。

村长吴麻子觉得生日过得扯蛋,情绪很不好,待吃罢饭后,张大牛和爹告辞时,村长坐在椅上不动,也没说话,让张大牛的爹有些难堪。

吴香梅聪明,大概怕冷待了客人,就热情相送,一直送到何寡妇门前才转去。爹想了想,不是别的原因,八成是话说错了,就怨儿子口齿不灵,意思没表达准确。

张大牛问:话错在哪里?

爹呆呆地将他看着,自己也说不明白,仅仅只是见到村长不高兴。

张大牛一个劲怪爹:人家当村长的,咋会愿意和我们结亲呢?村长是官,我们能配吗?

爹叹一口气,将头摇了几下,说:人要讲个情,他老婆不是你背去抢救,现在坟上长小草了。我们也要争口气,托人帮帮忙,你也到城里找个事做,看配不配,到时村长莫后悔就是了。当着一个村官,人就变得那么高大了。吴香梅也不是金头银女,就这么值钱?

张大牛说,爹,不要贬责吴香梅,也不是她的原因,是村长不同意。

爹只得又叹气,曾经美好的想法,只能变成一个梦,说到底,当老人的,千思万想都为儿子。城里没亲戚,张大牛也到不了城里;到不了城里就讨不了吴香梅,想也白想。

这件事就这么沉下来了,张大牛和爹,也当作没去给村长祝寿。

可是,吴麻子家的客们嘴尖毛长,却把这事撩起来了,将张大牛当作笑柄,传达了那些词不达意的话,惹得很多人发笑。随之,靠山村便出现了一句歇后语:张大牛祝寿――说胡话。

村里人都乐,说张大牛实在笨,真正是著名的笨人,从此,名笨一词便成了张大牛的代号,大人小孩都这么叫。村民们编了三字经:张大牛,是笨人,说的话,真笑人,拿着礼,找女人,说胡话,得罪人。

爹每天都在着急,儿子大了,颏下长了茂盛的胡子,还光棍一人。要说儿子差,又不算太差,只是老实一点而已,不缺胳膊不缺腿,耳不聋,眼不瞎,让挑能挑,让驮能驮,既不偷窃,更不作祟,怎就讨不到一个老婆呢?若去外面讨,不可能,外面的女子都眼高,靠山村男人不是她们的目标。本村的姑娘眼也不低,都望着城里,好像城里男子才香,才有能耐,才长了该长的玩意,靠山村男人就不是东西。

爹最近在想,黄花女不愿嫁我儿子,就死了这颗心吧,不再讨鲜花了,把眼光打开点,将条件降低点,讨个寡妇做妻,也不是不可以。寡妇也是女人,照样生儿育女,好歹有个媳妇,免得老来孤身。

爹这么想,是根据实际作出的决定,不是空想,没有半点假设。于是,爹将眼光盯到了何寡妇身上,她男人在修公路时,炮炸死了,扔下何寡妇和一个儿子,现在生活过得黯淡。自从那次她给张大牛做媒,村长吴麻子便起了歹意,天天到她家问寒问暖,想与她做点好事。然而,她光明磊落,不往黑道上行,讲道德,遵,把吴麻子的自尊心都伤了。后来,吴麻子耍了权力,将她家的山林调整了,一片材林,变成了一片灌木,虽伤了财,但细想想,她保了身,值得。

张大牛的爹,很敬重何寡妇这点品行,那天就给张大牛说了,让他讨着这寡妇,免得绝后,使张家香火有人传承。

张大牛说,谁都知道我笨,何寡妇能看得上我?

爹板着一张发皱的老脸,说他实质没出息,堂堂一个汉子,身大力不亏,小女子虽然不好寻,难道在寡妇面前还有掉价的言论,人都唤他名笨,一点不错。

张大牛把爹望着,想了一阵,说让爹去试试,自己不好意思提说。

为了儿子的事,爹是该操这份心。他亲自找到何寡妇,其结果让爹高兴,何寡妇不但没推,还说了几句让爹激动的话:我就这么个贱命,娃又还小,哪能拖累大牛呢?他是个好人,能看得上我吗?

有这样的话,事情自然就成了大半,一个锅要补,一个要补锅,两人搭配起来,是浑然天成,算得美满幸福的组合。

事情就这么顺利,当日,爹就让张大牛去接触何寡妇。

张大牛说:没事做,咋接触?

爹说:帮着干点活,让一个妇道人家高兴,促事情早成。

张大牛说:人家没让去干活,我咋去?

爹嚷起来:你总该开点窍吧,比方说,见了人家就说我让去的,问问有啥事需要干,人家不就明白啥意思了。

张大牛想了想,就按爹教的意思,扛着锄头来到何寡妇家。何寡妇住在村长吴麻子家不远,张大牛一会儿就去了,想进屋,似乎不好意思,正巧看到吴香梅路过,便问,何寡妇菜园在哪里,吴香梅就指了。他来到菜园,见地很板实,像荒地一般,遂开始抡锄挖起来,且有点学大寨的样子,挥汗如雨,掘地三尺,把深处的石头都刨出来了,身上的汗像水泼一般,出气也如牛,显示出一个好劳力的本色。

何寡妇开始不知道,后来听邻居讲了,说有人帮她挖地,她就很感动,立即送毛巾去。他用袖子擦汗,没接毛巾,仍呼哧呼哧挖地;待地挖完,留他吃饭,他憨憨地笑笑,说不吃;让他进家去喝水,他摆摆头说不渴;让他在家里玩会儿,说说话,他仰头看看天,说日头已快落山了,要早点回去。寡妇始终是妇道人家,还要着面子,见他执意要回家,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还是礼节地说了三个字:受累了。

当然,何寡妇到底怎样一个心意,张大牛不清楚,他这人不会揣摸女人,什么时候都单纯,性情很少泛滥,那张嘴好像只是吃饭,没有别的功能;那双眼睛,好像只会看路,没有别的用途;还有那双耳朵,从不分辨来自他人的话意。何寡妇那话,那眼神,那举动,足以让一个憨人领会到其中的意思,然而,张大牛似乎一点都没反应,确确实实,是真笨,是名笨。

他从何寡妇那儿回到家,爹一怔,看看天色渐晚,就有些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在那里吃饭,为什么不在那里歇宿。他就倔倔地回答了爹的问话:我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在一个寡妇家吃饭歇宿吗?挖点菜园,又不是好大的功劳,还麻烦人家干啥?

爹捣着指头说:狗东西真蠢,她同意嫁你,就是你的人了,你咋还这样笨呢?人家吴麻子都五十多岁了,还想尽办法缠她,你这是名正言顺要讨她做老婆,有啥事不能干的?

张大牛说:爹,吴麻子耍流氓,你咋能让我学他?我和何寡妇又没敲锣打鼓结婚,也没办酒席接客,能在人家屋里干坏事么?

爹有些生气了,说子不教,父之过,有些做法应该打开窗户说亮话,然后指点他说:讨一个寡妇人家,又不是讨吴香梅那样的黄花闺女,悄悄到一块去就行了,还用得着热闹吗?

张大牛不能接受,他没听爹的,觉得这样太羞。

又过了三五天,爹又用了心思,催他再去何寡妇家干活,他自然不理会爹的邪意,摇了摇头,说那片菜地上次就挖完了,还让去干啥?

有一天,吴香梅见到张大牛,开玩笑说:你这样的人讨老婆,要女方缠你才能成。

张大牛没有理解吴香梅话意,当她说何寡妇的事,便回答说:她没缠我,你可不能说何寡妇这种话,她是好人。

吴香梅红着脸笑,说:大牛哥,你确实是个老实的好人,天下都少。

张大牛说:我知道自己没出息,那次给你爸祝寿,说了几句不好的话,我不是有意的。

吴香梅说:还说这些干啥,祝你和何寡妇早成。

当然,事情成不成,取决于何寡妇。没隔几天,何寡妇有些性急,托人给张大牛的爹捎信,想让张大牛过去一下,说檐沟堵塞了,帮着清一清。在爹看来,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便教张大牛说:人家让你清理檐沟,你不要干得太快,一天清不完就清两天,两天清不完就清三天,不要来回跑,就在那儿住嘛。

张大牛还是老观点:我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寡妇家住着好意思么?

爹愤怒地骂他:你狗东西是猪,永远不开窍,老子当年遇到你娘在门上讨米,当天晚上就成亲了;像你这样,一辈子都会打光棍。

张大牛没有说话,就扛上自家锄头,到了何寡妇家,首先检查房子四周,发现檐沟并没堵塞,就问何寡妇,哪儿堵了?

何寡妇心里笑,知道他是笨人,但这种憨愚,却是一个女人非常喜欢的。

张大牛望着她说:这檐沟没堵,你咋说堵了呢?

何寡妇说:你先在家玩一会儿吧,肯定有事让你做。

张大牛说:你让修檐沟,檐沟没堵,还让做啥事,你说我去做。

何寡妇让他进屋去,有话要说。他只得迟迟疑疑跟在人家身后,进了屋,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何寡妇就开门见山问他:大牛,你说说到底咋想的?

张大牛说:我想把檐沟修好就回去;还有啥事让干,我现在就干。

何寡妇忍住笑,说:我问你爹说的事,你有啥想法?

张大牛听懂了什么意思,干干脆脆地说了一句:你干我就干,只要你不嫌我,啥活我都给你干,以后让啥,带个信我就来。重活你干不了,都留着让。

何寡妇有些感动,痴痴地看着他,不知说啥好,她多么希望张大牛将她看着,或者扑上来,使劲地抱住她,提出狂野的要求,做点狂野的事,让她重新获得已逝的激情和暖意。然而,这个憨笨的人,很安静地垂着头,用左手扣右手的指甲,似乎没有一点反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叫,说前面翻了一辆汽车,还摔死了人。张大牛一听,死人可不是一个小事,便不再久坐,急切地跑到现场一看,发现一辆农用车,翻到山下去了,四轮朝天,车子旁边的草丛里,还躺着两个血淋淋的人,既不动弹,也不,显然已经死了。何寡妇也赶来看热闹,见死者中有个女人躺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个包,何寡妇见财起意,拿起包子便跑。

张大牛说: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能拿走。

何寡妇说:人就死了,还要包干啥?然后还是拿着包跑了。

这时,张大牛将一个血淋淋的男人背上公路,随后又去背那女人,当他用手一端,发现女人还活着,一双手动了一下,接着便微弱地说了一句话:我的包……我儿子的通知书……我的钱……话没说完,又昏过去了。

张大牛一摸女人鼻子,还有呼吸,就生出救她的念头,当他正要将女人抱起来,突然感到手被什么刺了一下,一看,地上盘着一条蛇,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张大牛痛得难受,使劲捏着伤口,使劲挤血,想把毒排出来。他忍着疼,把女人背上公路,再看手,已肿胀起来,好像有股火在胳膊上燃烧。他急忙在岩石边找了一根葛藤,死死地缠着胳膊,不让肿胀往上蹿。然后,咬着牙关,在周围看了看,没有人来,就将女人背起来,一步一步往乡卫生院走。

蛇毒在他身上流动,剧烈的疼痛在撕咬着他,使他眼冒金花,头部眩晕,双腿无力。然而,背上的女人,这是一条活着的生命,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只得坚持往前走。他记得那次背村长老婆,几里山路,好像没用一会功夫就到了,而现在呢,背上似乎压着千斤重物,怎么也挪不动步子。每走一段路,女人就有一次苏醒,用微弱的声音说一句:完了,我的包,我的钱,我儿子的通知书……

张大牛没有搭腔,默默背着她走。他隐隐感到,被蛇咬的那只胳膊,肿得像大锤,捆在胳膊上的葛藤,勒进肉了。他身上开始乏力,想跑,跑不动,一双腿不听指挥,像灌了铅,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出很大力气。这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盼到能看见一个人,把这女人背到卫生院,抑或捎个信,让爹来一下,两人一同救这女人。可是,一个人影都不见,只有苍山和树木,只有鸟叫,只有日头,只有天上的白云……

张大牛口渴得不行,浑身似乎有火在烧,喉管里边,也像蹿出火在燎烤,这种熬煎他实在忍受不了,真想周身被凉水泡着,把全身的火灭一灭。

就这样被折磨着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山下,见到了小河里的水。顿时,他好像得救了,慢慢蹲下身子,想把女人放到地上,自己到河里狠狠喝上一肚子水,浇灭体内燃烧的火焰。然而,他双膝一弯,还没蹲下,两人就瘫在地上了。女人身上可能有疼痛,咧了一下嘴,微微地动了动,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他自己呢,心里跳得厉害,周身都不听使唤了,看着流淌的河水,却喝不到嘴。

这时,女人醒过来了,也许听到了水声,嘴唇动了动,在喉管内轻轻说了一句:我想喝水。我的包……我的钱……我儿子的通知书……

张大牛用了很大力气,可是,还没站直身子就倒了。为了喝到水,他只有一寸一寸往水边移,移了很久,终于接近水了,便将头扎下去,一口气喝了很多水。遂将胳膊伸到水里,泡了泡,感觉得有了精神。于是,便坚持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一棵树下,摘得一片叶子,叠成一个小碗,舀了水让女人喝。

女人把眼睁开,急切地说:你看到我的包没有?

张大牛说:我看到了,何寡妇拿去了,我帮你要回来。

女人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将眼睛艰难地睁了一下,说:你是好人。

这时,蛇毒扩散,已经侵蚀到张大牛的体内,他的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眼放金星,他闭着眼皮,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突然,他听到对面山上有人唱歌:

十个麻子九个怪,

麻子不死是祸害;

十个麻子九个赖,

麻子一生无后代。

张大牛睁开眼一看,唱歌的是何寡妇的儿子,他在山垭那儿放牛,一抹阳光将牛照成剪影,还镶了金边。张大牛想喊,舌头僵着,也没有力气,叫不出声。

突然,小河拐弯处有骂声传出来:你狗崽子嘴贱,老子上去撕你嘴!

何寡妇的儿子不屈不挠,大声说:你欺负我妈,我就要骂你!

张大牛虽然极度痛苦,但还是听出来了,骂人的是村长。这时,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就软软地瘫在地上,像熟睡了一样,什么也不清楚了,只有急切地喘息。当他醒来时,发现睡在医院病床上,爹站在床前,何寡妇、村长和吴香梅都在,还有那女人也睡在对面。见他醒过来了,几张脸上都有笑。特别是吴香梅,笑得很灿烂,眼眶里好像还有些湿润,走到床前,对张大牛说:你整整晕了两天知道吗?

张大牛摇了摇头。

爹说:要谢谢村长,是他和吴香梅把你送到卫生院来的,要不就没救了。

何寡妇把床上的女人望望,责怪张大牛说:你这人糊涂,自己被蛇咬了,还背人家。

那女人对何寡妇说:他确实是好人,老天保佑他早点好,往后多子多孙。

何寡妇说:为了你,他差点丧命了,你以后可得感谢他。

那女人点了点头,说会的。然后,看着张大牛,问他:你说我的包谁拿去了,一定请你帮我要回来,那里面还有三千块钱,是我借着给儿子上学的,我给你一千。

张大牛摆摆头,说不要。遂对何寡妇说:你把包还给她吧。

何寡妇脸一红,立即否定说:大牛,你说啥包?我哪里知道?

张大牛说:你忘了?你从她身上拿走的那个包。

何寡妇见张大牛这样,有些反感,说:大牛,这可是钱的事呀,你咋能信口开河呢?你啥时见我拿了她的包?

爹见张大牛太老实,立马制止说:你不要乱说,这可不是小事情。

张大牛说:爹,我没乱说,她拿了包就跑回家了。

何寡妇很恼怒,愤愤地说:张大牛,你真是中了蛇毒,脑瓜子不清楚了,我这几天回娘家了,啥时见了人家的包?你不要害我行不行?

张大牛仍坚持说:我咋会害你呢,你是拿了人家的包,咋就不承认呢?

爹翻张大牛一眼,说:你不要瞎说。

何寡妇恶声恶气说:早知你这样害我,就不该来看你!言罢,怒冲冲地走了。

那女人马上哭了起来,哀求何寡妇说:妹子,我看得出,这小弟确实是个诚实人,不会冤枉你的。你看在我儿子的份上,就把包还给我吧,那钱我分给你一千。

何寡妇没理她,还是走了。

这件事经纬分明,人证物证都有,女人向派出所报了案。张大牛出院那天,警察带着他到了何寡妇家,当面作证,强行地拿走了包。对这件事,何寡妇愤恨得不行,那天指着张大牛的眼睛骂:你这样一个笨猪还想讨老娘,做秋梦去吧!

张大牛一声没吭。

爹咬着牙也骂:你是个光棍命,好事被你自己糟蹋了,以后老子再也不管你的事!

张大牛没有做声,听凭爹的抱怨。

没过几天,这件事传开了,城里来了三个记者,吴香梅领着他们,上门来采访张大牛。记者问他,那天救人的动机是什么?他看看记者,又看看吴香梅,什么也没讲出来。

爹大概也弄不懂什么叫动机,就提醒他说:城里领导在关心你,有啥话就直着说吧。

记者点点头说:对对对,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张大牛想了想,鼓足勇气说:我想到城里工作;我想讨个媳妇。

吴香梅的脸一下红了,迅速地看了张大牛一眼,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爹高兴地笑了,觉得儿子的话说得好,被蛇咬一口,人变得聪明起来了,当着城里的记者,提了要求,说了心里话。

三个记者对望了一眼,同时望着吴香梅,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