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冷冽的故事寻求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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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陈集益自己所言，他的作品很多是“趴在四方的墓石上”写的，“每一篇都书写着死亡”。确实，读陈集益的作品，不论是《恐怖症男人》《亲骨肉》，还是《青蛙》《吴村小学》《瘫痪》等等，陈集益的主人公们将自我从这个严酷的世界进行彻底的剥离，逃避生存中无法承担之重负，这些重负包括工作、家庭和生活中的许多方面，甚至亲情、爱情、责任都成为生存中无法承受之梦魇。因此，死亡（肉体或精神）成为了陈集益的主人公们必然之归宿。他用死亡表现着现代人类面对巨大压力和责任内心产生的痛苦，将传统题材中的爱情、亲情、母爱等统统搬上了解剖台，露出其血淋淋的内器。

《恐怖症男人》的叙述者用哥特小说的笔调叙述一个现代“套中人”的悲剧故事，塑造了一位被人活生生当作“鬼”，最后死去的人物形象。传闻中恐怖骇人的“鬼”其实是一个最胆小、敏感、脆弱的人，他也曾经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满意的工作、甜蜜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但是面对工作上的压力他开始恐惧，进而是逃避。像契诃夫笔下的“小公务员”一样，因为害怕上司会解雇他，他变得犹如惊弓之鸟，“在他周围，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惴惴不安”，这种神经质令他最终真的丧失了工作，在亲友面前失去了自信。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鬼”。这个活生生被当作“鬼”的人正是那些漂泊在大都市，被社会挤压、被自我挣扎推入深渊的弱势群体的写照，作者说，他的遭遇也是我们的遭遇，这个“鬼”存在于社会的各个角落，藏在每个人的内心，心中之“鬼”，正是自我无法承受压力与责任而产生的畸变形态，是内心的恐惧。

母爱的无私、亲情的可贵、天伦之乐的温馨，在传统文学中是多么美丽、明亮的字眼，围绕它们曾经演绎出多少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人间绝响。陈集益，却残忍地将它们打碎，那碎片闪着阴冷人的血光，逼视着习惯于童话世界的人们。《亲骨肉》中，陈集益又将人类最伟大的母爱、亲情进行了解剖，将之放在都市年轻男女逍遥、的生活追求对立面，反映出现代男女心灵承受能力的脆弱，责任感的丧失。孩子，不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长辈们吩咐下来的任务、一次偶然的失误。孩子的降临成了年轻父母逍遥生活的夺命符，被当作“借债的陌生人”，一个“无底洞”。孩子降生没有带来喜悦，母亲肚子上蚯蚓一样的疤痕令她痛恨这个小骗子，直到有一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将三岁的小女儿吓得精神失常，也导致了夫妻感情的破裂。于是面对丈夫的指责，歇斯底里的母亲将孩子当作泄愤的对象。死在母亲屠刀下的小女孩，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父母身上没有可以给予她的爱，自己只是不受欢迎的累赘、包袱。这里，快乐与责任被放在对立面的两端，都市人醉心于物质与肉体带来的快乐，而对带来的责任只有厌弃和逃避。

陈集益如此善于描写人性的阴暗面，作品色调也是阴暗的，仿佛他手中的笔来自撒旦的国度。但是他的作品却也是深刻的，他用现代小说的写作手法揭示出现代人类的脆弱与困境，死亡的背后显示出作者对现代都市生活状态和复杂人性的深沉思索。陈集益正是要读者在死亡的烈焰中作一番炼狱之旅，强迫你张开双眼，直面现代生活的真实。缺失正是渴望的另一种表达，他所希冀的，恰恰正是让读者更深刻地理解宽容、责任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