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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时候,我抱着一盆常春藤走向新居,路边是低矮的小桃红、丁香和瘦高的小白杨,蓝天高远、阳光纯净,通往新区的路人少车稀。遇到同一个小区的邻居,她抱怨说,这地方这么背(背静)。我随声附和说,是背了点儿。但我心里是喜欢这样的街道的。花盆越来越沉,胳膊在花盆的怂恿下开始背叛我的身体,长长的藤叶随着脚步扫着裙角,提示我不能忽略了它。“这儿也有蔷薇和常春藤/请收下吧,一如我接受你的花束/爱护它,别让它们凋谢干枯/关注它,让它们颜色永远水灵”。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曾经是我的最爱,现在我忽略了那些诗句的爱情含义,而对寄情于花的花儿们印象深刻。从来我都相信植物也是有知的,你对它们好,它们完全知道。
而我喜欢常春藤这种植物始于它的名字,像没见过大海就在书中领略了大海的壮阔一样,早在不知道常春藤模样的时候我已经在白朗宁夫人、裴多菲、茨维塔耶娃等人的书中无数次触摸过它的枝叶。雨果的诗句“他们长满树叶的头颅和常春藤的胡子”让我纳闷了很久,欧・亨利的《最后的一片常春藤叶》更是让我印象深刻,曾经一度我特别讨厌那个矫情的琼西,希望死掉的不是贝尔门而是她,本来也应该她死嘛。所以,当有一天,在一位同事的办公室里无意中知道这个便是常春藤了,我便从一节寸长的嫩芽开始,执着地栽种至今,其中最长的一株曾经长到十几米长。这种常春藤深绿色的叶面有银灰色的叶边,如果做一捧蔷薇的配饰,它的叶子过于阔大,藤茎也嫌硬了一些,我觉得配蔷薇应该是小绿叶的常春藤,有柔软的细茎,能够长长地垂下。但有什么关系,我并没有蔷薇,我只是拥有一盆常春藤而已,我抱着它在艳阳的日子里走向新居,新居的空气里有它喜欢的美味。
搬新居的前一年就开始做准备,其中包括为新居准备的花,常春藤、孔雀洋芋、吊兰等等,先在办公室养着,它们枝繁叶茂,其实都是一些很耐活的花儿。那一阵儿,我熟知很多吸收甲醛、净化空气功能强的花儿的知识。千年木,叶片与根部能吸收二甲苯、甲苯、三氯乙烯、苯和甲醛,并将其分解为无毒物质;通过叶片上的微小气孔,常春藤能吸收甲醛、尼古丁,并将之转化为无害的糖分与氨基酸;吊兰被放置在浴室、窗台或者搁架这些狭小空间里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它细长、优美的枝叶可以有效地吸收甲醛,并充分净化空气;电脑、电视以及各种电器的辐射向来是家居空气的一大污染源,放一盆仙人掌类植物在这些电器附近可以吸收大量的辐射污染;艾草是具有安神助眠功效的植物,小小一盆放在床头或者卧室的梳妆台前,点缀绿意的同时更散发安眠的气息,让你每晚都能香甜一觉……网上的资料说,装修产生的那些有毒物质对于人类是砒霜,而对于某些植物来说则是美味。
陆续搬进去其它的花儿,又去花卉市场买了一些。每周两次我去新居给它们浇水。新买的花不久纷纷死去,花卉市场买的花很难活,不知道花贩们对它们动了怎样的手脚。花贩说,要是你们养得好,我们的花卖给谁呀?但我自己培育的那些生龙活虎的花也开始恹恹的了。最先死去的是孔雀洋芋,先黄了叶子,我以为到了秋天孔雀洋芋也像北方的树木一样要掉叶子,但随后看到了烂了的叶茎,我知道灾难来了。接着南美红嘴唇落尽了叶子,再下来是仙人掌植物开始腐烂……
我分析花儿们选择不活的原因有二:一是刚刚装修的房子有毒,那些有毒的物质对于它们同样是砒霜;二是花儿们得了抑郁症。虽然装修房子用的都是环保材料,甚至没有使用油漆,请来检测公司检测室内污染物的结果也是不超标。但我们的环保材料多是“所谓”的,所以我从没有对这些所谓的环保材料抱有希望,用也是聊以罢了,没有想到的是真的有毒啊!站在屋子的中央,我不停地问客人有没有气味?多数人回答说没有,我不相信;而当有人说你的屋子真的有味的时候,我甚至会敏感地打喷嚏。我自己给自己建了一间毒气室,却只把花儿留在了那里,从一开始,我对它们的侍养就不怀好意,它们当然不能好好地为我而生。
广阔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盆无精打采的植物,我给它们买的漂亮花盆成为了它们的美丽棺木。1939年,诗人叶芝死去,诗人奥登写下了悼念他的诗歌,前一段对环境的描写我认为也适合献给我死去的花儿们:“他消失在冬天的死寂里:/小溪已冻结,飞机场几乎荒弃;/大雪模糊了露天的雕塑;/水银柱在垂死之日的口腔里下沉。”站在窗前,窗外飘舞着今年冬季稀罕的薄雪,羊皮地垫把柔软和温暖从脚心传至指尖,拿起喷壶,我不知将水洒向哪片叶子。
阿M讲她有很长一段的时间,表面上和平常一样,每天上班、下班,甚至可以耐心地倾听别人的心事,但她的内心极端地煎熬,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是那么地让人厌倦。经常头痛,痛到不敢梳头发,因为梳子好像能把头皮揭下来;不敢洗脸,当手掌心抚过脸颊时,皮肤仿佛也被搓掉了;任何一片纺织品挂在身上都是负累,能把她压得青一块紫一块。一直痛到恶心、呕吐,直到吐出胆汁还不能停止呕吐。因为头痛和一连几天不能正常进食(但没有饿的感觉),阿M常常会出现幻觉,比如她觉得自己能够在水面上行走,还觉得自己能够在天空轻盈地飞翔。所以那个时候,头脑中的另一个阿M会焦急地警告她不要站在水边,免得一直走向水的中央,也不要站在高处,因为怕幻觉中的阿M会美好地飞出去。所以当崔永元说他会连续多天没有睡眠,阿M说,我是把他当作英雄来敬重的。
看着落尽了叶子的红嘴唇、黄了叶子干了藤茎的常春藤、渐渐烂去的百慧,我想到曾经备受煎熬的阿M,不知道花儿临死时的内心感受。书上说,人可能基于下列一个或多个因素而患上抑郁症:1、遗传因素;2、性格因素,情绪容易波动、紧张、凡事执着、要求过高;3、环境因素,亲人去世、婚姻破裂、父母离异、工作不顺利、退休、欠债、长期患病等,都会产生压力,诱发抑郁;4、生理因素,脑部荷尔蒙化学物质失调,令情绪受到影响,引发抑郁;5、其它生理因素如疾病、感染、酒精和药物的影响等。植物会有遗传的抑郁症吗?我用人类患病的因素逐条分析它们,得出它们的确生病了的结论。植物们一定从它们的祖先那里继承了不愉快则要选择死亡的性格基因;看似不动声色的植物,它们的内心要远比我们所知的激烈得多。如果你砍伐一棵树,它周围的树会产生巨大的惊恐,而从深山里挖出的松树种植在城市的路边会一直蔫头耷拉脑的,远不如它们在深山中那样苍翠。当我把它们从办公室搬回家,它们的荷尔蒙也会产生变化吧?会头痛吗?还是根疼?有无恶心、呕吐?环境的改变成为了它们最大的不高兴。
阿M说,“忧郁症是一种很容易治疗的疾病”几乎属于胡言乱语,只有从不抑郁的人才会有这种傻帽儿似的乐观,如果是来自遗传,那个人终身都逃脱不了抑郁的魔掌。治疗的方法首先是药物,用来改变脑部神经化学物质的不平衡,包括抗忧郁剂、镇静剂、安眠药、抗精神病药物。我向阿M讨来她服用的安眠药,粉碎后兑进水里浇灌它们。阿M说,不好使;心理治疗,我给那些想要死去的植物们以鼓励――好死不如赖活着。阿M说她就是靠这句话活泼地活下来的;阳光及运动,运动就免了,进入冬季,日照时间缩短,我整天开着日光型的灯盏,制造阳光明媚的假象,明媚的阳光或多或少改善一个人的心情,而阳光对于植物来说简直是生命本身……
只是我仍然没有勇气与它们住在一起,不能每天与它们对话,而对话是治疗抑郁症的最佳良方。一个朋友发来短信安慰我说,双子座掌管初夏的花朵,与花型简洁、巧妙、花色淡雅、状似传声筒的花朵有缘,还有种子以风为媒的花朵与双子座很配,要是养姬百合、风铃草、洋桔梗、君子兰等花是很易活的。她要我等待夏天的来临,到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可是我不能放弃已经拥有的它们。
麦克尔・波伦(美国)在《植物的欲望》一书中写道,如果不首先理解花朵,就不可能开始理解美的吸引力;而在关于大麻的那一章中,作者则认为,如果没有若干植物可以生产出有着特定分子的化学物质,用来打开我们大脑中掌管愉快、记忆的出类拔萃之感的机制,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培育出“陶醉”这种欲望。我以看阿M的心情去理解花朵,得出了它们也是抑郁症患者的结论,而它们中没有谁产生出特定的化学物质打开我大脑中掌管愉快的机制,我也不知道怎样培育“陶醉”的欲望。
绿 珠
记得家里有一本薄薄的小书,里面有中国画,像清代改琦画的《红楼梦》插图的那种,其中一幅是一个女子从楼上跳下,仙女下凡的姿态,是绿珠跳楼的故事。绿珠是晋武帝时巨富石崇最喜爱的女人,一位被宠的姬妾,善诗词歌赋及歌舞。后来石崇被敌军所围,他对绿珠说:“我因你获罪,奈何?”绿珠流泪道:“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说罢纵身跃下栏杆,石崇急忙去拦她(拦得多么虚情假意啊,他说的“奈何”两字已经把绿珠抛向了楼下),却只扯下一块裙角,绿珠坠楼而亡。
与海伦的故事不同,那些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英雄都是为了将海伦置于自己的爱情庇护下。绿珠只是中国男人手中的宠物,如果这个男人不能拥有她,她就应该粉碎。与绿珠联名的另一个女人是隋唐时的红拂,是隋末杨素的家妓,武艺超群。敬慕大将军李靖,私奔相从。绿珠、红拂,两个名字似一对对子,但都是悲惨的结局。所以,从小,就不肯给自己文章中的女子起红红绿绿的名字,后来,她们的名字一律都叫阿M。
我的绿珠却不是女子,是一盆植物。因为很长时间里不知道它的学名,送花给我的人说是绿珠,就这么叫着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绿珠的已经无从记起,只记得我是在车间里发现的它,它被种在一个饭盒样的白色塑料工具盒里,工具盒边上穿着铁丝,挂在窗子的上梁,工具盒悬在半空,细细的花茎垂下半米多长,花茎上一颗颗绿色的珍珠。我问种花的姐妹,这是什么花呀?姐妹说,绿珠。我问学名呢,回答说不知道。我看了看那花的模样,属于肉质植物,判断它应该来自热带,应该长在缺少水分的地区,在那样的地方,植物多半会把自己的叶子进化成储水的仓库。温度适宜的话,它也应该很好活。姐妹把绿珠送给我,说她养得不耐烦了。我拎着那盆绿珠穿过一排排的机床回到办公室。
绿珠并不给我面子,回来它就开始生病,先是烂珠,接着整枝地掉落。放在阳光下没有好转,放在半阴半阳的地方不行,吊在空中,那些珍珠仍然“噼里啪啦”地掉。我几乎绝望了。找到花窖的花工,问怎么办,花工说没见过这花,也不知道怎么养。最后只剩下食指长的一小段,单独把它种了,居然活了下来。那一段绿珠并没有带来无限的生机,仍是活活死死的。期间换了各种土质,活也不知道是怎么活的,死也不知道它的死因。很多次我怀疑自己的执着只是一厢情愿,而它不喜欢我。
前年,在花市上发现了一个酸奶盒,里面是一小枝绿珠,我在那里犹豫了半天。问卖花的人,这个是什么?卖花的说不知道。我问怎么养,他还是说不知道。才一块钱,养死了又能怎样?我买回来,换了一个中盆,别的花换下来没来得及丢的土,掺了些沙子,浇透了水就不怎么搭理它了。这次居然活得好,很快就长了满盆,垂到最长的时候差不多有一米,连着土的根看上去悬悬的,马上要断的样子,但没事。后来就平常了,谁喜欢就给谁掐一段,扔进土里就长。去年冬天还开了花,没见过比它难看的花了,白中带紫色的筒状小花,土眉土眼的,那么小却不香,很没劲。
有一天在网上交流花事,把绿珠的图片贴了上去,并询问它的芳名,信息很快就回来了,说它叫“绿之铃( Senecio rowleyanus)”。把我喜欢的什么似的,好像养了多年的弃儿终于知道了它的来历。同时发来的还有它的资料,果真与我原来的猜测差不多,它主要分布在西南非洲,来自遥远非洲的一种植物却养在我的盆中,多少个世代以前我们一定在非洲的沙漠中相遇过,那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原来它忌高温潮湿,不喜欢烈日直射及雨滴,通风必须良好,否则茎叶易脱落腐烂。想一想我办公室多是热的,冬季哪来的通风?难怪它经常脱落。
绿之铃的花语是倾慕。我的另一个庸俗故事里它是这样的:
版本一:石崇、敌军将领、绿珠是现代都市里的男男女女,那两个男人仍旧为绿珠你死我活,只不过还没有换掉自私与猥琐的面貌,千年以来他们从未改变过。这一次绿珠不再为男人而死,甚至不再为男人心动,她只把自己活得圆润晶莹。
版本二:石崇爱上一个叫阿M的女子,他的对头也爱上阿M,当石崇栽到对头的手中,只有阿M能够救他,这一次阿M救了他,只不过阿M没有死,她倒向胜利者的怀抱,新婚时,阿M的额头装饰着绿珠的珠帘。
版本三:绿珠转世为一盆繁茂的绿之铃,被一个叫阿M的女子侍养。阿M约会另一个女孩,她剪下最长的两支绿珠赴约,她们都穿白色的裙子,都有水嫩的胳膊,她们温柔地以绿珠缠绕对方的手腕。她们手腕上交缠的绿珠似晶莹的眼泪,将千年的痴情涂抹在彼此的脉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