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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朝北,我最最好的朋友。
我始终觉得我跟朝北是因为父母父系好,而家又只隔了张地毯,两人经过长时间磨合才好不容易成了好朋友的。说实在的,朝北是个不错的人,按理说做她的朋友那是没得说,可我跟她的这事似乎就不合理。
朝北总是在我没交地理作业时,一视同仁地登记我的名字,如常地交给老师;朝北总是在我逃卫生时第一个把我揪回来;朝北总是在我搞恶作剧时,捅我篓子。可她也总在我被揪回来被迫打扫卫生时边帮我拎书包边打扫我没弄干净的地方;她也总在我被罚留校时等我等得居民楼里炊烟四起。朝北她就是这么个矛盾的人,天生矛盾。她说她这是有原则,地球运转得有规律,人得有原则。我说朝北,你真讨厌,你知道吗?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个老头似的顽固不化呢!朝北听了则委屈地低着头,小声说:“巢北,我是为你好!”朝北好像很怕听到我说她讨厌,所以我说完后有种胜利的。
我跟朝北磨合了十多年。倒是有个心愿是相同的。我希望在若干年后,我在北京穿着厚厚的棉袄,脚里蹬着双大靴子。在软软的白雪上踩得“咯吱咯吱”地响,等冻得没知觉,再回到我在北京买的三十平米的小屋边洗泡泡浴边喝热牛奶。记得我第一次说完这话时,朝北用手揉了揉她红嘟嘟的鼻子,奶声奶气地说:“那我也去。”那时我们才六岁。以后朝北就有个毕生愿望,朝北走,最后到北京。我想去北京那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纯粹愿望。朝北说她去北京是怕我迷路,回不来。我说朝北,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去了就不回来了。
朝北当地理课代表的时候没少教育过我,要学好地理,那是终生受用。“就是你将来筑巢在北京,也别错跑到大西北折腾我们辛勤劳动的农民伯伯呀!”我说地理我是差了点,可我有逻辑呀,我即便是傻子的脑壳也能到北京,朝北只是叹气,说我这样不行。以后就连地理老师也只是摇头,就像爷爷的家摆钟,响答嘀答的。
我说过朝北这人就跟老头似的,什么“苦口婆心”、“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都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你说一个姑娘家,没完没了地说这些,能不成老头吗?其实我也不小了,可我在朝北眼里就是一孩子,加一个字就是毛孩子。就是过马路她也得紧紧地拽着我,忐忑不安地对我唏嘘好久,她自己倒是说得心惊肉跳。
最后一次见朝北是在阅览室的长廊上。朝北她特矫情,像平时过马路一样拉着我的手,我莫名其妙。她说了好多,比平时说的大道理还多。只记得倒数第二句是“巢北,我爸妈明天要带我去北京了,短时间不会回来了”,说完马上就把脸背过去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哭了。我就觉得自己是一绝顶聪明的小孩,要别人摊上这事,还不惊讶得生活不能自理,至少也愣得说不出话。我不知怎么就冒出一肚子话想对朝北说,可我一个字也没说。因为那样朝北明天就去不了北京了,不,是一辈子。她准得当场抽泣至死。“巢北,咱们走吧!”她就这样又把我拉回了教室。
朝北走的那天,我还是去了火车站送她。可我进了火车站就迷路了。我很快地跑,到处都是背行李的人,他们部长着陌生的眼睛,灰灰的,就和窗外的天气一样,一片灰蒙蒙、后来听到一声火车鸣笛,我知道朝北走了,朝北朝北。
我一直认为的那个牵制我生活的人,制止我恶作剧,压迫我学地理,给我每天灌大道理的朝北,走了、我以为我会高兴,会兴高采烈,虽然她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但我马上又会重新享受生活。可我错了,大错特错。那压在我肚子里的话这会儿又全冒了出来:朝北,你这个讨厌鬼,你凭什么管东管西,凭什么每天给我用大道理,凭什么像姐姐一样不准我做这不准我做那,朝北,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现在说走就走,不是说好一起去吗?我气得精疲力尽,那么希望有个声音说:“巢北,我是为你好!”可是没有。那个曾说要在遥远的北方也总是牵着我的手和我相依为命的人的确走了,把我留在多雨的南方。
走出车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雨越下越火,头发被淋得像泡过的方便面,粘粘糊糊的。
回到家,冲了个澡就躲进被窝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个觉,半夜起来,我打着手电趴在被窝里看地图册,看那个印着五角星的地方。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只听见“啪”的一声什么打在纸上,浸湿了一个小点。睡吧,巢北,晚安。我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