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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的“古雅”论与人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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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王国维提出的“古雅”概念是他在美学上最具有独创性的贡献之一。它是一种人工创造的具有人文意蕴和生命意态的艺术美,其中具有人文气质的“真本”和时间性,成了中国艺术可欣赏玩味的审美中介;而人文修养和人品修为是王国维对中国艺术的终极关注。“古雅”论把艺术与人文精神内在地联系起来,达到了对美的最深刻、最终极的内涵和意义的了悟与洞悉,为现代美学的发展提供了一个理想性的精神维度。

关键词:古雅,人文精神,修养

中图分类号:J01文献标识码:A

王国维1907年发表的《艺术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以下简称《古雅》)一文提出的“古雅”概念对中国创造和审美体验是一个非常重要而又准确的描述和概括,是他在美学上最具有独创性的贡献之一。他从中国人的艺术创造和欣赏的经验、体悟出发,把西方美学的抽象性转化为具体的本土化的具有人文特性的例证,突破了西方美学思想和观念及范畴体系,以中国传统文人的鉴赏趣味,在中西的学术的交叉口上,建构了艺术上具有中国学术生命特征和人文精神的新的体系。

什么是“古雅”?王国维说:“除吾人之感情外,凡属于美之对象者,皆形式而非材质也。而一切形式之美,又不可无它形式以表之,惟经过此第二之形式,斯美者愈增其美,而吾人之所谓古雅,即此第二种之形式。”[1]像书法、建筑、音乐、雕塑这类艺术是纯形式的艺术,没有明确可指的内容,即使像诗歌、戏曲、小说,绘画这样有实际内容的艺术,王国维也认为“亦得离其材质之意义”,方能“感无限之快乐,生无限之钦敬”。所以他说:“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1]

王国维认为一切可见的美都在于形式,但在一般的美的事物的形式之外,还有一种形式可以表现一种更高的美,这就是“古雅”,王国维把它叫做“第二形式”。这种第二形式的古雅之美,只存在于艺术之中而不存在于自然。他说:“以自然但经过第一形式,而艺术则必就自然中固有之某形式,或所自创造之新形式,而以第二形式表出之。即同一种形式也,其表之也各有不同。”[1] 这里所谓“自然”经过的“第一形式”,是指事物都具有的外在的直观的感性形式即每一事物的外在呈现状态、样式,艺术所经过的“第二形式”是指艺术的本身所呈现出来的形态、样式。艺术的这种形态、样式,当然不同于自然事物的外在形态,所以称之为“第二形式”。可见“第二形式”是艺术特有的,是艺术美的表现形式。“古雅”是属于“第二形式”,因此,它只能存在与艺术之中。

照王国维看来,“古雅”实际上并不是一种直观的形式,它具有明显的人文特性,是一个理解、品赏、体会的过程,具有一番可玩味的意趣。让人体会到一种古质、典雅、超逸的精神气象,一种格调,达到一种“会心高远”的审美满足。其中更多的是“人”的意味、气息、情调与气质。中国书画艺术笔墨表现的精神实质,就是王国维“古雅”所强调的美的“第二形式”。他说“绘画中之布置属于第一形式,而使笔使墨则属于第二形式,凡以笔墨见赏于吾人者,实赏其第二形式”,“凡吾人所加于雕刻、书、画之品评,曰神、曰韵、曰气、曰味,皆就第二形式言之者多,而就第一形式言之者少,文学亦然。古雅之价值大抵存在于第二形式。”[1]就属于“古雅”这种“第二形式”的“使笔使墨”而言,看似指中国书画艺术的用笔、用墨等形式方面的问题,实际上还是涉及到书画艺术中的生命意识和人文精神的体现。中国书画同源,都注重线条表现。线条的偃仰、开合、起伏、避就、跌宕等运动,富含生机,展示着生命的节奏,决不是单纯的空间、无意味的形式和只注重形表的造型。书画所体现的是宇宙中的生命律动、人的情感造象。“使笔使墨”必须活泼流动,风神凛然,生机勃勃,书画笔法中的活泼风致、盎然生意,就是“古雅”这种“第二形式”的题中应有之意。

山人的渴笔山水可以说是最能体现“古雅”之美的。素描似的单纯概括的色调,使其笔墨语言具有了精纯化,质拙化、简朴化的显著特征,达到了理性升华与精神净化后的直观选择与客观呈现,表达出一种沉郁却超逸的生命境界。王国维所说的“古雅之致存在于艺术而不存在于自然”,在山人的画中得到了落实。

在王国维的思想中,“古雅”是与“神韵气味”这样一些人文气质和生命情调相似的一种艺术的品质,其中既有形式的因素,也有内容的因素,是一种艺术的美。所以,“古雅”就是一种人工创造的有生命意态和人文内蕴,而又别有韵致的艺术美。

《古雅》一文中的一个重要论点是“即同一形式也,其表之也各有不同”。“古雅”之美,也正在这“表之”的“不同”上。王国维分析“石刻不如原迹”,“翻刻不如原刻”,实际上讲的就是“真本与摹本不同”的问题。其中的原因是艺术家“使笔使墨”的“神”、“韵”、“气”、“味”的节奏韵律的差异。这种“笔墨趣味”是属于艺术家个体生命的感觉,具有强烈的人文气质。“笔墨趣味”的节奏韵律是人类个体在生命瞬间时运动所留下的痕迹,这个痕迹是创作者的情感过程留下的,是无法替代的东西。在“使笔使墨”中的浓淡、枯湿、疾涩、虚实、甚至是在快速行笔时留下的“飞白”都是如此,这种情感的状态都是即时即刻的,这一片刻和下一片刻不同,形成了一个血脉贯通、生气灌注、情感激越的生命有机体。这些东西在艺术作品的“原迹”、“真迹”、“原刻”中可以真实的感受到,而在“石刻”、“摹本”、“翻刻”中是无法窥见这种真实的生命意态。

原作(王国维所说的“真本”)是艺术品欣赏的关键和灵魂。他说:“即同一形式也,其表之也各有不同 ;同一曲也,而奏之者各异;同一雕刻绘画也,而真本与摹本大殊。”对艺术原作的意义不在于它表达的独特内容,而在于它独特的存在。对于雕刻绘画书法来说,真本与摹本,原刻与翻刻,真迹与石刻,在用笔或用刀的力度、气势上,在线条流动的韵律上,摹本不如真本生动而活泼,石刻不如真迹写意传神,翻刻不如原刻意足而富气韵。所以他又说:“凡吾人所加于雕刻书画之品评,曰‘神’、曰‘韵’、曰‘气’、曰‘味’,皆就第二形式言之者多,而就第一形式言之者少。”[1]这第二形式就是艺术作品独特的存在。原作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原作携着创作的过程和周围的条件、环境、情景一起而独一无二起来的。这种独一无二的不可重复性是吸引读者品味艺术的魅力。这就是艺术的本真,它是艺术创作时的此时此地的唯一的东西,随着创作的事过境迁而无法挽回,也无法模仿。艺术品原本与摹本真迹与翻刻,珍品与赝品的差别就在这里。这种本真性是艺术作品最为敏感的核心,它是一个时间的概念,创造艺术作品的那一刻过去了,就永远失去,无法挽回,也无法实现。同时,它也是一个空间概念,因为那些特定的艺术品的创作是在一定的时代、条件与空间环境中进行的,它也是不可以简单重复的。

这种本真性,中国的古典美学就把它称作是神韵、气息、趣味,他是充塞于作品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但给人以审美体验与感受的延绵,“惝恍于飘渺宁静之域”[1],而达到艺术欣赏的极致。在这种有神韵的真本面前,人们欣赏的心态是平静的,是一种定心凝神的观赏,产生神游八极的“飘渺”的联想,渐渐进入艺术品的境界,沉浸其中,反复玩味,最后达到物我两忘的最佳状态,进入一种情景交融的境界。

时间感、历史感是人类的生命、智慧是否存在的体认、感觉的证据,古雅这个范畴中的“古”字指的就是具有历史感的时间之美。“古代之遗物无不雅于近世之创作,古代之文学虽至拙劣,自吾人读之无不古雅者,若自古人之眼观之,殆不然矣。”[1]“雅”的产生是为“古”之所致,艺术作品折射出的是人类的生存、文化、智慧的悠久性、变化感。比为对古器物的艺术欣赏,其无穷的魅力固然来源于器物造型与纹饰的千姿百态,但其中也包含着悠久的历史所带来的隔世的神奇。时间具有二度创作的神奇性,在简牍、缯帛、纸张上的作品,由于年代久远,水渗、摩挲等各种自然的变故,会使原作上的字迹变得晕化、渍斑、毛糙等,而书家却用审美的眼光把这种效果作为一种“古雅”之美加以欣赏。欣赏、玩味的正是它的年代久远的时间之美、历史之美,使人觉得有一种遗世之感,因此时间就变成了审美的中介。

由于时间的自然流逝,不同时代的人对艺术品的理解存在差异和分歧,是一种恒久的存在,人们对一去不复返的过往的珍视和留恋,暗含了人类的某种情感需求和精神冲动。因而,古雅就成了现代人审美体验的一种时尚,王国维提出的“古雅”论也是一个需要仔细考量的审美现代性问题。

在王国维看来,艺术家高伟的人格、德性、胸襟、修养是比天才更为重要的条件,因为艺术家正是以这种人、格胸襟的意境来经营画面,组织材料,运笔使墨,最后作品才能表达出“有境界”的艺术效果。“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2]王国维所主张的艺术是一种心灵境界的演示,把人格、胸襟尊崇为本体的地位。这与传统的文化精神有着深切的联系,孟子的“吾善养我浩然正气”,曹丕的“文以气为主”,韩愈的“气盛”说,叶燮的“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等等思想都是一脉相承的。艺术是人的心灵的一种超越,是一种博大的胸襟,崇高伟大的人格,也是一种高远伟大的心灵空间与心灵境界。这种艺术家的心灵空间是一种创作的能力。“古雅”之美的产生依凭的就是这种“修养”。

“古雅”的重要内容在性质上是可表现而不可利用的,具有审美价值的独立自主性,在来源上之是人力的、经验的、技术的,它蕴涵于“第二形式”之中,是由功夫长期磨练出来的。天人合一、资学相重是中国艺术的最可靠的途径。“古雅”说的是通过个人的学养、资性、禀赋以及后天的努力去合天。中国的书法讲究“人书俱老”,“以人合天”,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人格的修炼和修养的积累有相对独立性的意义。“资学兼长,神融笔畅,苟非交善,讵得从心”。[3]天资、学养的完美融合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王羲之书法“末年多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是说“古雅”之美的产生,需要艺术家主体的“修养之力”,主体的心灵空间为创造提供了精神能量。中国的文人画深蕴着“文”学的修养,高尚的“人”格,“画”家的技巧这样的古雅之美的。这是中国艺术的一种典型的形态,是传统文化意蕴的集中显现,又是艺术主体人格的一个境界与格调的折射,还需要丰厚的绘画素养与表现功力的锤炼与积淀。文人画大都在意不在象,在韵不在巧,因为文人画家胸襟学养高出一般人,都是些体道饱学之士,具有清刘熙载所谓的“高韵深情,坚质浩气”[4],所以他们能通过“澄怀味象”得“象外之旨”。所以欣赏“古雅”之美需要一个深入理解的过程,具有更多的可玩的意味,让人从中体会到一种高华超逸的精神气象,所以要标榜“格调”“修养”,强调“会心高远”,而不只是直觉性的满足。

中国文人画可以说是“古雅”说的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形态了。文人画家往往是才能全面的文人,因而在其艺术形式上便特别地显示出诗、书、画、印的“四全”样式。除了他们的画尤其重视意境和格调的隐在内容外,在画面处理上直接题写诗文,吞吐胸中块磊,阐述见解与感怀并钤印落款以言志寄情,丰富视觉内容,营构一个完整自足的多维度世界。这种“四全”就是文人画家学养品格的全面展示,因而抵达了艺术的高境。

审美创作主体个性中的人品价值是创构“古雅”之美的根本。在艺术创作的要达到“古雅”之境,艺术家须要有极高的知识修养和审美实践经验,要有高情雅致,“人格诚高,学问诚博”,其“使笔使墨”才具有“神韵气味”。所以王国维认为“古雅之力”为“后天的、经验的也”[5],属于“第二形式”的“古雅”充满生气、灵气的“使笔使墨”其中既表现着艺术家自身的生命的情感和意志,同时又蕴涵着传统伦理,时代精神以及个人品格诸方面的内容。正因为如此,王国维的“古雅”说特别强调艺术家的人格 、胸襟及艺术修养。“内美”与“修能”两者不能缺一。由人品到作品这是王国维对中国艺术的终极关注。内在品格的修为,人文内涵的修养是中国艺术达到高境的最重要的精神支撑。

王国维作为一个有独特思想的学者,一个有深厚艺术体验和素养的文人,在中国文化传统与西方美学的交叉点上,对中国艺术做出了崭新的思考和解释。他提出的“古雅”概念是中国美学的一个新形态,具有现代观念的眼光和视野。王国维的这个论述,内在地把艺术和人文精神联系起来,达到了对美的最深刻、最终极的内涵和意义的了悟和洞悉。

参考文献:

[1] 王国维. 王国维文集[M]. 北京: 中国文史出版社, 1997. 436 - 438.

[2] 王国维. 蕙风词话・人间词话[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 191; 213.

[3] 项穆. 书法雅言[A]. 历代书法论文选[C]. 上海书画出版社, 1979: 518.

[4] 刘熙载. 艺概・书概[A]. 历代书法论文选[C]. 上海书画出版社, 1979: 713.

[5] 王国维. 王国维学术经典集上卷[M]. 南昌: 江西人民出版社, 1997. 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