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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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石文章
王松奇书法
2013暑假印象
王青石
不知不觉，两个月的暑假已经过去了一多半儿了，下个月这会儿，我就身在罗切斯特，步入高等教育的大门了。光阴荏苒，花开花落，在这个渐次怒放的生命里，我踏破青云，又来到了一个新的起点。
在踏上通往下一个黎明的火车站台前，我决定收住脚步，回头最后看一眼站外的风景。
今年的暑假不同以往，没有把每天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毕竟高中毕业是我继幼儿园后名正言顺的第一次毕业。六年级跳级到汇佳读初一，把本该有的小学毕业后的夏天一笔带过；第二个本该出现的初中毕业也因初二后辗转BISS的流离颠沛学制不同，化为了空头支票。唯有这次高中毕业，第一次为我所接受的一段教育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我也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休养一个暑假。
其实，早在两年前我就对这个夏天充满了期待，那时的我每每熬夜写作业写到虚脱，就会停下来，遐想一下这痛苦的高中生活结束后自己将迎来两个月无拘无束的时光：我幻想自己会去越南看看同是社会主义滋养下成长起来的兄弟们；幻想自己会和几个初中好友一同策划一次横跨美国的汽车旅行；幻想再也不用背SAT单词的自己游遍大北京每条胡同吃遍皇城每处酒家，等等等等。然后如梦初醒，目光再次回到凌乱的摆满作业纸的书桌上，心中却会多一种憧憬未来的动力，于是抄起被攥得温热的笔，埋头继续苦干。就这样度过了许许多多个夜晚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站到了进行着毕业典礼的大教堂中央，高高的聚光灯点亮了我宝蓝色的毕业服。眼前，是坐满数千位家长的楼上楼下两层观众席，教父和校长手挽手站在台中央，同我和身边这群一样手握毕业证书的学生们殷殷告别。周围有人喜极而泣，我却只感到微妙的平静，仿佛一名马拉松赛手挥汗如雨竭尽全力终于跑过终点线，却发现自己还有余力一般。也许那些人对即将谢幕的高中生活依依不舍，亦或是迫不及待要与充满未知数的新生活迎个满怀。我却倍感安宁，当下那一秒是我唯一所想的，过去与未来顷刻间变得难以置信，不值得顾虑。
然后，我回到了北京，回到了这个烈火飞沙的夏天。
也正是在今年夏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认识的中国和美国竟然是如此不一样的两个世界。刚刚参加过一群胖得摇摇晃晃的洋鬼子们在后院举行的家庭聚会，和李阳昆吃柠檬派吃得不亦乐乎，却又刹那间坐在我爸的白色汉兰达上奔赴一场正式端庄的包间圆桌宴，车窗外阵阵暴躁的喇叭声甚至盖过了马路牙子上下象棋的老大爷们的喧嚣。两种文化我反复去适应，却又反复受到鲜明对比的冲击；怪不得一直以为自己一场梦接着一场梦地醒来，最后还是认不清究竟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归宿。
但不变的，是高中毕业那一刻我得到的平静。我怀疑自己其实一直都心如止水，只是在那本该欢呼雀跃的时刻才发现罢了。
蓦然就忆起了自己在波特兰苦读奋斗时对这个夏天的遐想，唯有感慨。
本来我是确定要去越南，但越南大使馆不受理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的签证申请；而毕业旅行，小伙伴们原也有打算，最终却因各人各有私事退出了这个计划；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两人去香港游玩后、返回首都机场时近距离赶上了T3航站楼爆炸案，万幸火药威力连自爆者都仅仅是炸伤，所以也没伤及他们的皮毛；而那个边吃边玩的北京游，也在太阳公公悉心的高温烘培下泡了汤。最终，我所期待的高中毕业后的这个假期完全没有到来；这只不过是又一年的夏天，而我还是同一个每天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情，翻译着书、打着游戏的我。
在我看来，自己注定不会过那么一种轰轰烈烈的生活。虽然总是有人问我，有怎样的理想抱负，未来的目标规划，但我最多只讲得出大致的方向和框架，不像许多踌躇满志的同龄人一样能胸有成竹地直接甩出一副宏伟的人生蓝图，然后指指点点，慷慨陈词讲得头头是道。一个人对未来有规划不是坏事，但据我所知和所经历的来看，计划常常不能按照人们所预期的那样完美地执行下来。反倒是坦荡荡地见机行事，有可能舒畅地一口气干到底，甚至取得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成果。
古人云：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早早就想那么多呢？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更应该多享受和体验当下身边的一切，尽可能把每一种美好都尝遍，深深印在脑海里。至少，这种生活方式更适合我。
所以，曾经期待的毕业假期没有实现也罢，我还有篮球、网游和懒得做太多事儿的心态。出去游走玩乐一天也是一天，赖在沙发上上网，下午打打球也是一天，自己乐呵就好。这个暑假，就当放松休息了。
人生的路还很长，我还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不强求，也许所喜爱的反而自己降临了，未来无人知晓；保持对未来的信仰，若真虔诚，那一切悲伤和愤恨也将迎刃而解了。
坐在金源品味生活
王青石
记得在波特兰，每到例行写文章的周日，总是会为了寻求文艺气氛而乘车到MALL的星巴克里去创作。光线阴暗的小角落里，搬着笔记本喝着小咖啡听着小音乐啪啪啪打着字，免不了一种酸酸的形式主义，但高雅的自娱自乐有时候倒真是会萌发出几丝灵感来。
如今，回到了炙热不可忍的首都，又到了周日，突然发现自己从未在家尝试过这种自作多情的创作环境，真是枉费了观山园旁边紧挨着的世界第二大购物中心。于是，一个戴草帽穿背心的少年手握一元钱，踏上了新的征程。
金源时代购物中心，建成大概也有了。记得最初随着附小搬迁移居到世纪城时，这个紧临远大路号称世界第一大的MALL看起来土得不得了：苏联发电站一般的外形、彩虹色的外墙涂漆和毫无创意的巨幅家具广告，真是煞风景，似乎它除了大以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并接受它是当时身边唯一的社会活动场所的事实。那时还受着家长们监护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每每有聚餐需求时，总是无奈地抱着见识下世界最大MALL的心情走进这土鳖风的建筑。还好，随着一次次在这里的尽兴玩耍，我们很快习惯了这座庞然大丑物的存在，渐渐地，也不怎么在乎它奇葩的外形了。小学毕业后，小伙伴们各奔东西，遍布京城八方。但每逢聚会，大家还是选择金源，从未变过地点。每当我们走进这里，一切似乎就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涮火锅也能引起一场嬉戏的岁月。尽管成长的道路和学业的选择让我们的心态、思维有了很大不同，但每当我们在金源再见面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一种莫名温暖的归属感。后来，偶然听说加拿大新修建的一座MALL占地和规模都超越了金源，取而代之成为了世界第一大购物中心。一直以来就仗着世界最大吸引来客的金源似乎顿时少了一层光彩，但我却丝毫没有在意，因为不知不觉中，“金源”已经成为了我生命故事中的一个符号。即便在国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但每逢暑假回家总是雷打不动地要先到这个从不曾陌生的地方来看看，吃吃以前叫元绿的禾绿寿司，玩玩地下一层越建越大的游戏城。恍然才发现整整八年的光阴穿梭而过，当初那个俗不可耐的金源已然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京西的首选娱乐中心。
我现在所在的这家星巴克，是近两年新开业的。如今它已聚满了文艺打扮的青年男女和来蹭网的中学生。其实在这之前，MALL里提供无线网的咖啡厅是一家叫做“真锅”的台湾小店，它墨绿色背景中一个形似白色小咖啡杯的招牌总是让我心神安宁，我也将那里视为自己的饮茶胜地。每当能闹腾的小伙伴们无法赴约来聚会时，几个比较安静的人便会去真锅，点一杯万分浓情的鸳鸯奶茶，亦或是返璞归真的巧克力奶昔，然后往宽敞的沙发上一坐，一直聊到天黑。去年回国时，惊觉真锅本来就不大的店面被削去了一半面积，不过还好，里面的气氛依然没变，便坦然又去了几次。今年回来，又去寻找真锅，大惊失色，我再也没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墨绿色招牌——真锅彻底消失了，真锅原来的位置上赫赫然是金源第三家星巴克的招牌。
话说回来，名不见经传的真锅被所谓的文艺青年们所热爱的星巴克取代并非难理解的事情，但让我害怕的是，曾经的金源也正在一点点脱离记忆里美好的原始形态。几年前，纸老虎书店的老板在金源停车楼里惨遭杀害，从此让我买齐了《可怕的科学》系列的纸老虎从金源最繁荣的店面萎缩成了被夹在众川菜馆之间格格不入的一家小书摊；四楼的沃尔玛玩具城曾经是我们去蹭游戏机玩的好去处，如今终于被发现与正牌沃尔玛公司毫无关联的它，也被拆散成三家童装店，不复存在。按理说，这一切无声无息的改变都是可以预见的，毕竟这里是竞争激烈的自由市场。对大多数知道金源的人来说，它或许只是个逛街娱乐两不误的避暑避寒场所。但是在我，却大不同——金源的意义不在于消费，不在于它是潮人聚集之地，更不在于它里面我早就玩过数遍的各类娱乐场所。金源，于我而言，历经这么多年，已经悄然成为了一种微妙的精神寄托。看看我曾经寄身过的地方，人大附小新老校舍，一个三年，一个两年半；汇佳，一年半；BISS，整一年；波特兰，三年；而金源，八年。相比于我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来讲，金源的地位都是特殊且不可被取代的。可笑的是，我最近才发现这一点。是否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这个地方太习以为常了？我常常看到同龄的友人们在网上缅怀逝去的校园生活，但我想说学校只是怒放的生命的一小部分，每个人身边都会有一些自己过于习惯以至于熟视无睹的精神寄托，却总是等到消逝的时候才恍然觉察。与其垂死病中惊坐起，倒不如让我们停止无病的抱怨，走出门去，不用很远，去寻找身边的这些它们。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金源，它们超脱了物质的存在，以一种动人却不起眼的方式演绎着时光的流转和一段段鲜活的成长记忆。虽然常常被不经意地忽略，虽然只是默默承受着它被悄悄赋予灵魂时的使命，但却如那棵把自己所有枝叶果实都奉献给男孩的大树一般，从不被想起，永远不会忘记。
此时的我，静静坐在金源的咖啡馆里，内心欣慰，我知道，越来越完善的金源还将能屹立在这片土地上很久很久。记得每每堵在北京的道路上时，父亲总是指给我看周边的各种建筑，说起从前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总是在这里买衣装服饰，到那里请朋友们吃东北菜，语气中流露的既有快乐也有感伤。我想，每代人都是如此，类似的生命过往，和一次次的触景生情。而金源，已经预定了我回忆录上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