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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松奇书法
社会学碎碎念
(一)杂记
“我上节课布置的录像研究你做了吗?”
“没。”
“没?”
“没做。”
社会学老教授以一种每位老师看坏学生时独有的谴责目光看着我,仿佛等我继续解释或是道歉。可我没有,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没心没肺一般。
我不是真没心没肺,只是太久没被老师谴责过了,突然遭遇这出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而已。
“你的论文写得很好。”看我没有再表示什么,老教授决定以一句迫使我自责的表扬打破沉默。
然而我也没有自责,只觉得自己通体散发的呆滞似乎令这位老人很尴尬,于是赶紧将对话收尾。
“谢谢,我回去会把录像研究补上的。”
其实从开学到现在这节社会学课只讲了一个概念:成年人在社交中所有的行为特点都是对儿时社交模式的互动。自我社会形象的树立是对儿时监护者形象的重塑,虔诚投身信仰是对儿时所感知的父爱母爱的追溯,人格中的频频不安或过于冷漠来自于儿时父母对自己不安或是冷漠的抚养方式,云云。
是的,教授原话即“所有的行为特点”,非常绝对,不是部分,不是大多,所有。
所有使我们自甘被动的交流对象都是父母的替代品,所有使我们愈发主动的交流对象都是子女的替代品,人生只是一场对家庭关系的无尽复制,他如是说。
听来极端,套到实际现象上发现道理还是有几分的,比如为何同龄美国人看待朋友往往轻于中国人看待朋友?以前文逻辑,独生子女一代的我们把无血缘关系的同龄伙伴视作了兄弟姊妹的替代品,才会形成朋友间相互的高度依赖关系。
当然,并非所有朋友都会变成手足替代品。每个人的朋友一般分三层,最外层是见面皮笑肉不笑的表面朋友、交往意义仅在于玩耍的酒肉朋友,与尚未深层沟通的其余熟人;中间层则属于有过深入交流并相互较为理解的聊友,以及曾肩并肩共同经历过低谷或变故的革命友谊;至于最近一层,不会超过三个人。因为这一层的朋友看过、接受并支持一个精神与思想上、毫无保留的你,这样的朋友才是兄弟姊妹的替代品。或许你与他们不常联系,但当生活状态孤立无援、精神状态陷入不稳定时,只有他们会对你伸出援手。
不巧的是,大概也因我们过于轻易将初相识的陌生人视为骨肉,闺蜜和兄弟成了日益廉价的词汇,人们也愈发划分不清这三层朋友的界限。有些人看你受伤会心疼,你却将酒肉朋友与对你吹牛拍马的抱腿侠视作至亲,这种情况在我身边似乎一日比一日更常见了。
我在罗村的一个小兄弟是经济系的一朵花,不仅成绩优异,种种学术概念也倒背如流,很得教授青睐。顺理成章,就有很多人来向他请教学术问题,大多是出于考试时想多拿点分的心态,但他也一一解答,从不抱怨。直到后来一天,他突然和我说,现在的人真虚伪。我说怎么了,他说他以为那几个人认真和他交朋友,不料都是趁考前来找他讲题、考完试就高冷走开的货色。我听完也觉心寒,只得拍拍他肩膀,劝他理性接受自己作为学霸的社会角色,虽然这种遭遇其实本应在预料之中。
另一种划分不清朋友界限的方式,来自儿时没有从家庭关系里得到充分爱护、或者刚刚脱离亲密家庭关系转去陌生环境生存的成年人。这两个人群往往对无血缘伙伴产生更大的依赖倾向,也更粘人一些。然而粘人是颇有贬义的,也确实令人厌烦;除非两个人都缺爱,互粘,皆大欢喜,否则指向有误的依赖很容易使另一方产生对亲近本身的恐惧感(Fear ofIntimacy)。
几年前有个男性朋友,因偶然的原因和我关系相处得不错后,就开始愈发不计细节地向我亲近。渐渐地,我们的关系变成了由他单方面促成的形影不离,甚至到了上厕所也要一起的地步。然而这种距离过近让我很不舒服,久而久之他也没有辨别出我的反感,我只好找理由抽身出来、冷处理他,千方百计地一次次拒绝他的社交提议。虽然这样看来很不地道,但不然自己难受;大概,是我自私成瘾。
后来想想,他真的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当时才来我们学校,心里比较没底,才对身边的人产生了自然的依赖欲,仅此而已。
有些人虽然看似孤独,但每每陷入孤独其实都会心中暗爽,自得其乐,比如我。有些人虽然看起来心思简单,不需要太多复杂养分就能活,也从不抱怨生活的寂寞,但一旦脱离人群,就会系统性丧失意义、生理上自我混乱、生活彻底崩溃。
统而言之,老教授认为这一切现象都是一个人对他成长阶段中家庭关系的折射,并执意如此认为。以上大概可以conclude我在初接触社会学这门学科后的一些笔记。
后记
每次当老教授讲到这理论时都会一反稳重寡言的形象,语气变得异常慷慨激昂,眼神坚定不移,让我又想起《白鲸记》里的Ahab船长。我不禁好奇地想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际遇,以至于对于学术与生活的态度如此截然不同呢。
我曾同几个心理系的朋友就此事交流了一番,他们一致认为这位老人的确很固执,固执于几十年学术经验在他心中建构起的那一套雷打不动的理论,固执于老年人通常热衷于传授晚辈的所谓智慧。我想,这理论是他不能舍离的信仰与精神寄托,并非理论本身的合理性不能被,而是一旦,老教授的生活也不再有意义,大概也会系统性崩溃了。
再往深了想,大概,人在老去、父母不在后,会把事业的回馈当做父母的替代品吧。
也可能只是我脑洞大开。
2016.10.30
(二)人就是作
罗切斯特二月的夜晚,偶尔也会月明星稀,方才下车后潘俊威调侃说:“石头,我们去看星星吧。”我说:“没那个心气了。”虽然距离上次观星过了也就一年多。
现在的我认为,带着对生活的不满或盲目期待去仰望星空,是一种“一作到底”的行为。作当然本非罪孽,年少不作,枉为少年,但成长即作着作着,就累了。说得冠冕堂皇些,是^妥协;说得直白明了些,是谓人一大脸皮就厚了,脑子也钝了。
经营微信朋友圈其实深有讲究。人c人互不了解时往往会有偏见,若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在别人口中的自己身上,最好方法就是给朋友圈里所有人点赞。点赞这一功能看似没什么含金量,实际上极为关键:你不点一个人的赞,而那个人如果又恰好对你第一印象不佳,且你还点别的他认识的人的赞,那他八成就会觉得你看不惯他,哪怕事实并非如此。反之,若你把所有看见的朋友圈都赞一遍,至少没有人会怀疑你讨厌他,由此可避免偏见的诞生以及其“滚雪球”。对于此现象我不只是说说,因为亲眼见到一些八卦一传十、十传百时不知不觉就被传播者依个人口味添油加醋了,而有时人一多疑、再一大嘴巴,就能滚出杀伤力很强的雪球来,尤其在一个封闭性较强的偏僻校园里,更是恶劣。
尝试跟通讯录里所有人成为点赞之交不能阻止丑事外扬,但能有效抑制它在传播中被恶意夸大,直至最后你跳进黄河洗不清。
回到社交的第一重意义,有时会听到一些人批评这种广泛建立人际弱链接的行为,称这种为积累社会资本的社交为“虚情假意”、“跪舔”等。我个人认为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半是出于嫉恨。其实任何社交都是双向的资源交换,你弱贴你的人少,你强贴你的人多,岂不是很合情合理的社会法则?以这一现象论证人心虚伪的成功人士,通常对人际交往时的强链接、弱链接之别认识不够充分。“别看我平时朋友那么多,真遭遇重大挫折时,有几个愿意关心我呢?”这句常听到的怨言放在一个强弱链接分明的社会学思维框架里去看,于是就显得异常肤浅。
事实上,社会学家Ronald S. Burt在Brokerage and Closure一书中介绍道,大多有成效的资源交换都是通过人际弱链接,而非强链接产生的。为什么?因为关系属于强链接的两个人往往有大量的交集,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最后大家都是好朋友,由此逐渐形成封闭的人际圈子。而圈子这一社交概念,其最大特点就是高频度资源共享,导致一个圈子内大家能互相提供的很快就全提供过一遍了,于是达到资源交换的上限,很难快速擦出新的火花来。这种情况下,一旦圈子内某位成员产生了其余圈内成员无法满足的社交需求,成员们所拥有的圈外弱链接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虽然我不能帮你,但有个以前和我一起上过暑校的同学好像能帮到你,我去问问他看。”于是乎,弱链接在两个封闭社交圈子间创造了资源传导的新桥梁,也同时提高了两个圈子资源整合的上限。
统而言之,朋友是要多交的,而即便是弱链接的朋友也要真诚对待。以上是近期读过的一些社会学文献的再整理。
2017.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