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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步戏”表演形态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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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金瓶梅词话》第19、20回提到的“步戏”,从演出的场合、演员的组成、演出情景以及戏剧本质的要求来看,《金瓶梅词话》第19回、20回中的所谓“步戏”很有可能是用来召吉纳福、贺寿庆喜的仪式短剧。

【关键词】步戏;仪式短剧

《金瓶梅词话》第19、20回曾提到一种独特的“步戏”,这在其他戏曲论著和文献中非常罕见。《金瓶梅》对步戏的描述比较模糊,其中第19回“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中云:

一日,八月初旬天气,与夏提刑做生日,在新买庄上摆酒,叫了四个唱的,一起乐工,杂耍步戏。

第20回“孟玉楼义劝吴月娘 西门庆大闹丽春院”中云:

话休饶舌,不觉到了二十五日,西门庆家中吃会亲酒,插花筵席,四个唱的,一起杂耍步戏。……官客在新盖卷棚内坐的吃茶。然后到齐了,大厅上坐。席上都有桌面,某人居上,某人居下。先吃小割海青儿,八宝攒汤,头一道割烧鹅大下饭。乐人撮弄杂耍回数,就是笑乐院本。下去,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上来弹唱,间着清吹。下去,四个唱的出来筵外递酒。

这种“步戏”究竟是什么性质和形态的戏剧?由于小说中仅仅提到步戏之名,既无剧目,也没有引文,也没有相关表演形态的描述,所以中外学者多不大关注。长期以来,人们对此感到困惑不解,多有争议,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作进一步探讨。

步戏究竟是什么性质的戏剧?刘辉最早注意到“步戏”这个问题值得研究,认为它是一种演出形式,是指不登台而站在氍毹上边走边唱之戏曲演出形式。[1] 蔡敦勇的《金瓶梅剧曲品探》一书专分一节“金瓶梅中步戏摭谈”对步戏进行了分析,认为在《金瓶梅词话》中,步戏是一种乐人自弹自唱,边走边唱的演唱形式。[2] 刘辉和蔡敦勇的意见有可观之处,但仍然不尽妥当。我认为,判断此剧的性质,不能将它视为普通的娱乐性戏剧,答案可能应该存在于此剧的庆贺仪式之中。简而言之,“步戏”可能是用于庆贺的具有仪式意味的戏剧,而不是寻常的杂耍百戏节目。

据刘辉先生所说,《金瓶梅词话》第19、20回提到的“步戏”,在任何戏曲论著和文献中都不曾见过,仅见于小说《金瓶梅》和《醒世姻缘传》。[3] 刘辉最早注意到“步戏”这个问题值得研究,认为它是一种演出形式,以“存疑”的方式,勾稽出来。刘辉提出,明、清长篇小说中,多有对戏曲演出之描述,以《金瓶梅》中最丰富、详瞻。现存明人曲话或笔记,多侧重于曲目和作品内容的品评,直接记载戏曲演出活动者甚少。因此,《金瓶梅》中有关戏曲演出的大量描写,对于研究明代戏曲的演出情况,就显得格外珍贵了。关于步戏,刘辉认为是指不登台而站在氍毹上边走边唱之戏曲演出形式。[1]

蔡敦勇的《金瓶梅剧曲品探》一书专分一节“金瓶梅中步戏摭谈”对步戏进行了分析。他认为在《金瓶梅词话》中,步戏既有别于乐妓、优人的清唱,又不同于戏班艺人杂剧、院本的搬演,它是一种乐人自弹自唱,边走边唱的演唱形式。蔡敦勇从古代的“踏歌”,至宋元时代的转踏、踏爨,作了全面的历史考查,进一步提出步戏是一种源自战国“葛天氏之乐”的“投足以歌八阙”和汉唐“宫女联臂踏地为节”之“踏歌”,类似唐代以“且步且歌”的形式去表演故事的《踏摇娘》。蔡敦勇将《踏摇娘》视为唐代散乐。认为这种且步且歌的演唱形式在宋代的乐曲中得到了继承和发展,形成歌舞相间的“转踏”,且步且歌或且步且舞。蔡敦勇认为步戏与戏剧表演形式踏爨之间也存在承袭关系,步戏是这种且步且歌或且歌且舞表演形式的继承和发展。上述几种演唱和表演形式,名称虽不同,但它们之中总是隐含着表演的动态,即且歌且动(表演)的表现形式,而不是说唱、弹唱、唱灯词清曲那样的坐唱。现今常见一些歌唱家自弹吉它边走边唱,蔡敦勇认为步戏的演唱形式,与之相类似。[2]

笔者认为,刘辉对步戏的界定失于太过宽泛。明清时期的堂会私宅戏剧演出,都符合这个界定。这类私人演出基本无戏台,大多是“随处作场”,在亭台楼阁之中,铺上氍毹即可演出。既然是戏曲而非弹唱,无疑是且歌且舞,边走边唱。所以这个界定缺乏针对性。蔡敦勇的观点值得注意,但他提到的葛天氏之乐、汉唐的踏歌、唐戏踏摇娘、宋元的转踏和踏爨,均是步戏的远源。而且有一处需要更正,那就是转踏、踏爨也许不能计入元代演唱形式。显然,从宋代的转踏、踏爨到明末的步戏之间,有五六百年的时间,这中间有很长的断层。而且从蔡敦勇的论证上,在他一再的强调中,我们只能明白步戏不同于坐唱形式的弹唱,是动感很强的唱,是且走且唱或且走且舞,务在滑稽调笑。从蔡敦勇的描述中,步戏有“戏”的因素,但我们不大能够看出步戏的“戏剧”的特点,也看不出步戏的唱、舞、走三要素更具体、更进一步的表演形态。同时,他说步戏是乐人自弹自唱,这也是不准确的,从第19回“叫了四个唱的,一起乐工,杂耍步戏”,显然另有音乐伴奏的人。需要在上面所说的断层中所缺的一环寻找步戏的近缘,只有从步戏的近缘着手,找到与步戏在性质和表演形态上更贴近的艺术形式,才能使我们更清楚步戏的性质、表演形式及可能的表演剧目。

在我看来,这种步戏很可能是贺寿吉庆小戏,是仪式戏剧的一种。

贺寿吉庆小戏,同前面论及的祭祀仪式短剧一样,属于仪式戏剧中的一个分支,只是在演出场合上有别于祭祀剧。它们用在寿诞、喜筵上,有歌有舞有扮演,形式短小,每剧三五分钟,内容多为祝寿、庆贺加官进爵、送子、发财等主题。这种吉庆小戏源远流长,佑觞的汉代巾舞、唐宋法曲,是它的远亲;元明时期的跳加官是它的近缘,近现代粤剧、潮剧中的跳加官、女加官、天姬送子、八仙贺寿(跳八仙)、子仪拜寿、跳财神、跳魁星等神功开台小戏是它的后辈子孙(这些小戏的演出一般在正戏演出前后,有时也可脱离正戏单独演出,用于商业机构的开业剪彩等场合)。跳加官、跳八仙、跳财神、跳魁星等小戏具有浓郁的道教和民间巫教意味,又称为“跳戏”。

这些跳戏在演出时有复杂而独特的步法套式。演员在台上所走的步法,如走太极图、七星步、搓步、八字步、丁字步,均来自道步和巫步,包括踏北斗、三元指、禹步、三丁拐步(道教的罡法――丁字九步)、步罡踏斗等。其中的巫步禹步为道教吸收,并进一步发展出多种罡法,如三步九迹法、时而迹禹步伐、三污迹禹步法、蹑地纪飞天罡法、十五迹禹步法、天地交泰禹步法、交乾禹步法、未济禹步法、既济禹步法、步三台七星斗法、八斗步法、步豁落斗法、步三摄纲法、三步丁字纲法、步霹雳界咒杀鬼纲法、步纲赦水杀鬼都官法、关闭七步铁盖纲法、步火铃斗法、破地招雷罡、九州罡、连珠熠耀罡、五行相生罡、五行相克罡、二十八宿罡等,其中相当一部分罡法今天的道教科仪还在使用。上述这些步法,体现了禹步致灵与北斗崇拜的观念,广泛用于道教科仪和仪式戏剧中,成为一种沟通神仙鬼怪等超自然灵体的神秘步法。[4]上述道教科仪法式中各种神秘致灵的步法,如果伴以 “步虚”之道曲,则称为“步虚舞”和“步虚歌”。依此类推,以这种步法进行表演的仪式小戏有可能被称为“步戏”。后来“步戏”这种称谓消失了,在民间更为流行的称谓是“跳戏”,我认为“步戏”与“跳戏”实质上是相同的。仪式戏剧是一个外来概念,我认为可以将“步戏”一词作为与西方仪式戏剧相对应的最早称谓。

在上述小说第19回和20回对步戏的描述中,我们应该注意几个重要的信息:时间、地点、场合、参加演出的演员、乐工。第19回的步戏演出场合,是八月初旬,为夏提刑祝寿,农庄,四个唱的,另有乐工。第20回,时间为八月二十五日,会亲酒筵,西门庆家中,四个唱的,演出前这四个唱的出来为宾客递酒。由小说第19回和20回对步戏的描述可知,一为庆贺寿诞,一为结婚喜宴;有乐队伴奏;演出时间较短,形式与小说第65回中的十个节目类似; 19回和20回提到的“四个唱的”有可能就是小说第65回中演节目的歌郎和第76回提到的“四个唱的”,他们似乎是专门为人家婚丧、贺寿演戏的;这“四个唱的”,可以扮演“生旦净丑”四种基本行当,是一个袖珍型戏班;演员演出前还要向宾客主家递酒,可能是由男演员(歌郎)假扮成女角色,男扮女装;小说显示中国的北方地区在庆祝结婚时演步戏,我推测当时非独中国北方,全国很多地方可能都是如此。福建就有结婚演庆戏祈求子嗣的风俗,福建莆田人在结婚前一天演出北斗戏以求早得麟儿。[5]这种北斗戏虽然演出故事很长,但在北斗崇拜上与步戏是一样的。

如果19回、20回中的步戏是仪式小戏,为何同样是仪式小戏的第65回的十个节目,在小说中不叫“杂耍步戏”而称“杂耍百戏”呢,是否百戏为步戏之音误?不太可能,因为小说中多处提及百戏,除了第65回,还有第76回、58回、85回等。同样,步戏不会是百戏之误。这些步戏可以笼统地包含进百戏之中,但并非所有的百戏都是步戏。第19、29回的步戏和第65回的百戏,名异而实同。以包含广泛、笼统的百戏指称步戏的原因,可能是步戏一词的使用当时还没有广泛流行开来,才在小说后面以名声较大的百戏称呼祭祀仪式上的节目表演。步戏一词仅见于《金瓶梅词话》和《醒世姻缘传》,不见于任何其他书籍文献,可以说明“步戏”一词是相当生疏少用的,但不能因为这种情况而影响我们对步戏本义的探讨。从演出的场合、演员的组成等情景以及戏剧本质的要求来看,《金瓶梅词话》第19回、20回中的所谓“步戏”很有可能是用来召吉纳福、贺寿庆喜的仪式短剧。

注释: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戴鸿森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14、236页。

参考文献:

[1] 刘辉.“《金瓶梅》中戏曲演出琐记”,载《艺术百家》,1986年第2期。

[2] 蔡敦勇.《金瓶梅剧曲品探》,江苏文艺出版社,1989:48-58。

[3] 刘辉.“《〈金瓶梅词话〉剧曲品探》序”,参蔡敦勇《金瓶梅剧曲品探》,江苏文艺出版社,1989:1-2。

[4] 倪彩霞.《道教仪式与戏剧表演形态研究》,中山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第124、60-64页。

[5] 荣世诚.“新加坡福建莆田人的北斗戏”,载《民俗曲艺》第84期,台北,1993:83-119。

作者简介:

曹广涛(1971-),男,河南商丘人,韶关学院外语学院副院长,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西戏剧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