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韩家卫”,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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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韩寒拍片常常临时起意，弃本子，换台词，将每天的“作业”布置在微信上，被不得不天天临时抱佛脚的演员戏称为“韩家卫”。

传说中的王家卫，拍片没有现成的本子，靠的是每天苦思冥想拍脑袋，拍（脑袋）出多少拍（片）多少。一旦灵感受阻，便只有停机等待。《一代宗师》因此而拍拍停停、停停拍拍，整整八年才收工。

精打细磨的《一代宗师》，画面出落得美轮美奂不说，其台词也越发“王家卫”了。

高纯度的“王家卫”版，隐约幽微，低回要眇，千锤百炼，缠绵不露，几乎每一句台词都堪称经典，让人回味。

却也含蓄到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遽窥意旨。

有人说，等到曲终人散，仍在一头雾水中。还有人，以为明白了，看懂了，却经不起细问，甚至一问三不知。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宫二的未婚夫到底是谁，张震还是张智霖？

顿时傻眼了。还真没弄清楚。

没弄明白细节的电影，就像在囫囵吞枣，看的只是热闹，却是没有深入骨髓。

看电影，有时就像解一道数学题：太直白，太浅显了，不过瘾，白开水一杯；当然得有些难度，费点思量的，几番周折，苦思冥想，最终顿悟，豁然开朗，这才是看电影的境界。人们喜欢王家卫，道理也就在此。

但是，我也有点怀疑《一代宗师》有些地方是否有正解，真值得人们大动周章去一探究竟。题目难不怕，就怕老师出错了题。

当大家对《一代宗师》的一些细节争论不休时，王家卫却选择了沉默，不响。我怀疑也许就是他的一两个疏忽，忘了交代，却弄拙成巧，挖了个让人投身探究的坑。坑大了，跳进去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一门“学问”。

对《后会无期》的解读热情也是空前的。众说纷纭，高潮迭起，其热烈程度一点不亚于去年初人们对《一代宗师》的讨论。只是《后会无期》不是一门“学问”，因为学问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剪不断理还乱，还有无数悬疑在前头。就像研究《红楼梦》的“红学”，就像研究《一代宗师》的“一学”。

如果“韩家卫”再学着点王家卫，在人们对《后会无期》争论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悠着点，不响，让问题堆积如山，让那些死不买账的人，探讨不止，争论不休，《后会无期》兴许也有望成为一门叫做“后学”的学问了。但韩寒不甘寂寞，隔三差五地跳出来说几句，今天一个桥段，明天一个花絮。比如他微博说，电影里我几乎没有安排任何一辆对向来车，公路也全部空空荡荡，没什么原因。

如果他不响，细心且爱钻研的人肯定就作为一个课题郑重提出了，马浩汉和江河，到底跑的一条什么路，明明蛮荒之地，难道还单行道？既然不可能有单行道，怎么只有向西，不见向东？保不齐，这又是韩导的寓意，一路向西，有去无回？

好好的一个研究课题，就这么被韩导轻而易举地和盘托出了。严格地说，他不是在泄漏幕后的秘密，是在消费一门“学问”。

尽管如此，《后会无期》仍让我觉得过瘾。之所以过瘾，应该就是我从头到尾，一直在感受着韩寒的微妙――无论总体结构的拿捏，还是细节、语言的编排，韩寒总是在拿他的韩式幽默和韩式犀利，在打动着我，让我忍俊不禁，又让我折服。

微妙绝不只是讲笑话，微妙是对人的洞若观火，是深藏不露、不动声色的表达；微妙就是有戏，有好戏，而所谓“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说到底，微妙才是文学的本质。

别的不说，就看马浩汉和江河一路上与三个女人的纠葛，哪一个不是充满了内在的戏剧冲突？尤其刘莺莺与马浩汉这对人物关系的设置，简直让人叫绝。明明是由“一帮一”发展而来的情人关系，明明信上都已经挑明了的欢喜，明明是以为万事俱备只等收获的，孰料情人却生生地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妹――这样的损招，大概也只有韩寒才想得出来。可是，这种“老母鸡变鸭”的突变又完全合情合理，无懈可击。顿时，我们都被狠狠地“微妙”了，左右不是，上下难受。因此，当最后刘莺莺幽幽地说，“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的时候，我们却是难以克制地哭笑不得起来，想放肆地笑一把。我们替浩汉尴尬，更替他难受，这世界真TM奇葩，什么人间奇迹不会发生啊！

看《后会无期》，可以感觉到韩寒自始至终运动着一股气，不让有丝毫外泄。他不断地想着更出彩的桥段和台词，誓将微妙进行到底。前两天看到他说，曾设想了一个情节，苏米身上只带32元，因为无论568，还是868，她都得找人32元，但后来拍着拍着就忘了。

可以想象，如果他没忘，保留了这桥段，“32”这数字说不定就火了，或许就成了今后男女交往中一个挑动神经末梢的敏感词汇，一个妖魅的难以启齿的符号，最后被搜索引擎屏蔽也难说。

看看，一个“拍着拍着就忘了”的细节，都如此内涵十足，更何况我们看到的所有这些他没忘的呢。

微妙的《后会无期》，让很多我们看过的电影变得寡淡乏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