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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学·文学地理学·文学文本分析学

新世纪以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理论研究中心致力于以跨文化研究的视界,多方位深度开采的宗旨,积极组织力量引进一批国外新近面世且备受欢迎的教材力作,精选精译一套《当代国外文论教材精品系列》,对当代欧陆、英美、斯拉夫文论界在基本教材上的最新成果,加以比较系统的展示,以其推动我们的文论教材建设。该系列第1辑包括了《文学学导论》《西方文学观念简史》《文学作品的多重解读》《当代文学理论导论》在内的四种教材,2006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后颇受欢迎,曾两度重印。第1辑问世以来,一些高校教师与研究生通过不同的渠道对教材做出了肯定,并表达了对第2辑的期待。经过几年的搜寻与移译,如今,第2辑(《新德语文学学导论》《文学世界共和国》《艺术话语・文学理论导论》与《艺术分析・文学学分析导论》)即将与读者见面。[1]这四种教材的亮点,突出地体现了当代德国、法国与俄罗斯文论界在“文学学”“文学地理学”与“文学文本分析学”上的新追求,对于我们的文论教学与研究视界的拓展,思路的更新,不无裨益。

《新德语文学学导论》与“文学学”

德语文论教材是这一辑的首要关切。“文学学”正是发源于德国。

在当代国外文论教材的汉译中,德语文论教材的引进可谓是一块短板。主要有沃尔夫冈・凯塞尔的《语言的艺术作品》(1948年在伯尔尼初版,后多次再版)和埃米尔・施塔格尔的《诗学的基本概念》(1946年在苏黎世初版,后重版多次)。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它们一直是德语国家“文学学”入门的必读书目。然而,这两部著作的成书年代毕竟是在上世纪前半叶,距今已有70多年。而在凯塞尔与施塔格尔之后,德语文论教材建设方面自然会有新的进展。

首先进入我们视野的是《新文学理论:西欧文学学导论》(西德出版社,1997)。该书是德国著名学者克劳斯-米歇尔・波哥达主编的《新文学理论―――导论》第2版。这部导论聚焦于20世纪70年代以降的西欧文学学,简明而清晰地介绍了10个主要流派,除了具有德国传统优势的理论介绍,如接受理论、阐释学,特别关注20世纪后半叶法国文学理论的发展。其实是当代德国学者视野中的“欧陆文论”,包含了德语文论,但尚不是我们所要引进的“当代德语文论”。不久,我们发现一部《今日德国哲学文学学(文选)》(圣彼得堡大学出版社,2001)。这部德国文论选,由著名的康斯坦茨大学两位青年学者―――迪克・乌菲利曼和卡罗琳・施拉姆编选。这部文论选收当代德国人文学界最为著名的学者的16篇文章,对当代德国文学学的发展倾向做了相当全面的展示:对精神分析、互文性、互媒体性、女性主义文学学、解构主义、文学社会学、哲学美学等一一做了介绍,对德国文学学的历史、体裁理论、功能理论、虚构理论、系统理论以及“记忆”“神秘”“圣像”等一一加以概述。这部文选,定位于高校语文系、哲学系学生和教师,是一部高校文科教材。可是,这部德国文论选是专门为俄罗斯读者编选且翻译成俄文,而我们一向坚持国外文论教材的翻译最好自源语种译出。

后来,我们请北京大学德语文论专家王建博士出马,终于找到《新德语文学学导论》(EinführungindieNeueredeutscheLiteraturwissenschaft,Stuttgart&Weimar:VerlagJ.B.Metzler,2007)。这部“文学学导论”由德国波鸿鲁尔大学德语系的两位教授贝内迪克特・耶辛(BenediktJeing)和拉尔夫・克南(RalphKhnen)联袂撰写。这两位德语系教授以导论的形式,深入浅出地介绍文学学这门以文学现象为研究对象的现代学科,介绍文学学的各种研究角度和各个理论方向,介绍文学的各类体裁,描述修辞学、风格学和诗学的基本理论,探讨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如造型艺术、音乐、电影、广播)的关系,阐释20世纪的各种文学理论与方法。这部导论全书的分章结构按照对象、程序、方法和术语诸方面再现了新德语文学学的轮廓,在方法和切入方式上它并不显现自己的立场,而是力求中立地展现文学学反思对象本身的全部景象。叙述的系统性与表述的精细性,使得这部“文学学导论”不仅可以被看作是当代德语文学学著作的一个代表;而且可以说是德国学者之绘出的一幅当代德语文论流变全景图。面对这幅全景图,我们可以看到德语文学学“方法趋势”的丰富多彩:1965年起的接受史和接受美学,同时期开始的文学社会史;结构主义的开端;70年代下半期的心理分析文学学;80年代初话语分析。90年代初以尼克拉斯・卢曼为代表的系统论;最晚于90年代末发现的文化研究/文化学、女性主义文学理论/性别研究和新历史主义。作为大学文学类专业的文学学教材,此书在德语国家受到读者的广泛欢迎,属于同类书籍的佼佼者。

这部《新德语文学学导论》不仅提供出一个关于新德语“文学学基本知识的概览”,“按照对象、程序、方法和术语诸方面再现了新德语文学学的轮廓”,而且还“中立地展现文学学反思对象本身的全部景象”,对“文学学”的起源与发展、“文学学”的对象与手段、“文学学”的方法与技术,均有清晰的论述。《导论》告诉我们,Literaturwissenschaft的字面含义是文学科学,这个术语是地地道道的德语概念。“文学学”既不是指具体的文学个案研究,也有别于文学理论(Literaturtheorie)和文学批评(Literaturkritik)。文学学研究的是社会交流中的特殊情况:甲写作,乙印刷和传播,最终由丙来阅读。那个写作者是谁?他写作时想些什么?他写的东西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于可称作“文学”?传播的程序和技巧是什么?使用的是什么媒介?写出的东西传播给谁?谁在读?或者谁在听?如何读和在怎样的情景下读?阅读、理解和阐释究竟是什么?

“文学学”正是聚焦于这些问题而考察其演变。譬如,“作者”“文本”和“读者”并不具有绝对的含义。概念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成长,它们是可变的。譬如,“读者”一词源于拉丁语legere,在这一词源中已具有今天依旧常用的两个基本含义:捡拾东西(果实、葡萄或者“采摘葡萄”),即从大量的一般性物品中挑选出特殊的物品,形成特定的秩序,可以视作区分和整理。“阅读”在今天更为常用的含义就是是将字母合成词语,从文本中读出各种含义。阅读过程本身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随着浪漫派的兴起形成了积极读者的构想:读者被看作是作者的继承者和续写者,成为交流的伙伴,读者自己也成为艺术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后来的接受美学强调读者在文本活动中的积极作用。

可以说,当代德国的文学学首先是“读者文学学”。德国的“读者文学学”对当代世界文论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德国文学学何以能在“读者文学学”上有如此丰厚的建树?这与德国人文学术中素有极为丰厚的哲学―――阐释学的涵养紧密相关。

《文学世界共和国》与“文学地理学”

一心要“走向世界”的当代中国作家、批评家以及理论家们,总在追问“世界文学”是如何形成的?总要探讨文学的“民族性”与“世界性”。近些年来,传统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二元对立问题已获得新的话语表述:“本土化”与“全球化”。一些人坚守“愈是民族的就愈是世界的”,另一些人则主张必须实现对“民族性的”的超越,必须实现“身份转换”,才能跻身于“世界文学”。在各种各样对“世界文学”的生成方式与发育机制的理论思考中,法国当代批评家巴斯卡尔・卡萨诺瓦(Pascale Casanova,1959―),可谓独辟蹊径:将她对“世界文学”的考量转换成对“文学世界”的勘察。在她于2000年获“法兰西人文协会”奖且已被译为多种文字出版的力作《文学世界共和国》(LaRépubliquemondiale deslettres,Paris:EditionduSeuil,1999)一书中,她将“世界文学”看成是一个整一的、在时间中流变发展着的文学空间,拥有自己的“首都”与“边疆”,“中心”与“边缘”。这些“中心”与“边缘”并不总是与世界政治版图相吻合,而是犹如一个以其自身体制与机制在运作的“共和国”。

基于这样一种相当新颖的“世界文学”观,卡萨诺瓦沉潜于充满竞争、博弈的“文学共和国”,细致地考察一些作家与流派进入“世界文学”的路径与模式,分析“文学资本”的积累过程与方式。这位法国学者以乔伊斯、卡夫卡、福克纳、贝克特、易卜生、米肖、陀思妥耶夫斯基、纳博科夫等已经成为“世界文学精华”的大作家的创作为例,探讨一些民族(“大民族”与“小民族的”)文学在“文学共和国”里的身份认同问题,探讨民族文学与民族之外的文学语境、世界文学语境之间复杂的互动机制,建构其“民族文学的文化空间”理论:一种旨在探索“世界文学空间生成机制与运作机理”的“文学地理学”。

作者认为,应将文学空间作为一个总体现实来理解。世界文学这个概念本身说明事实上已出现了一个跨民族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要讨论文学的“跨文化性”。正是文学的“跨文化性”在建构“文学世界共和国”。文学世界的现实运行有自己的机制,对经济空间、政治空间而言具备相对的独立性。譬如,在18世纪,伦敦成为世界的中心,但占据文化霸权地位的却是巴黎。19世纪末20世纪初,经济上,法国在欧洲经济中排名靠后,但却不容置疑地成为西方文学中心;后来,美国经济上的巨大成功并没能让美国成为文学霸主。

卡萨诺瓦倾心于世界文学空间运行相对自主自律的机制之考察。她以动态模式挑战“全球化”的平静模式。这一视界,对于动辄套用经济全球化的模式来考察“全球化语境”中的民族文学之简单化的做法,不能不说是一种警醒。文学资本的积累与经济资本的积累自有关联,但并不能直接画等号。

卡萨诺瓦在其“文学地理学”的勘察中,关注“中心”与“边缘”的互动。所有“远离中心”的作家并不是“注定”一定会落后,所有中心地区的作家也不一定必然是“现代的”。文学世界的特殊逻辑,忽略了普通的地理因素,建立了与政治标记完全不同的领土和边界。将文学定义为统一的世界领域(或者正在走向统一的世界领域),人们就再也不能借用“影响”,也不能借用“接受”的语言来描述特殊的重大革命在世界上的流通和输出(比如自然主义,或者浪漫主义)。卡萨诺瓦对文学世界之特殊逻辑的这种厘清,对那些执着于梳理某些大国文学对小国文学、某些大作家对小作家之创作的“影响轨迹”的比较文学者的思维定势,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挑战。

身处“边缘”的“民族文学”要走向“中心”,自然要借助于翻译。然而,翻译并不是简单的语言转换。翻译并不是中性的。在卡萨诺瓦看来:翻译不是一种简单的“入籍”(国籍意义上的改变),或者是从一种语言过渡到另一种语言;而是更加专业,是一种“文学化”。代表拉丁美洲“爆炸文学”的作家们,通过他们的翻译和法语书写的正面评论,开始在世界文学中获得存在空间。同样,博尔赫斯说自己曾是一个法国制造。卡萨诺瓦强调,翻译在民族文学的跨文化运作中具有“工程师”地位。

卡萨诺瓦认为,由“边缘”走向“中心”是要讲究策略的。实际上,世界文学领域形成和统一的四个世纪中,各国作家为了创造和收集各自的文学资源,或多或少都是根据相同的逻辑进行斗争和采取策略的。两大策略是各民族文学中所有争斗的根基,一种是同化,也就是说通过对一切原初差异的淡化或抹煞达至融合;另一种是分化或差异化,也就是说根据民族性的要求肯定各自的差异。卡萨诺瓦对“同化”与“分化”这两大策略的分新,对于我们多年习惯的“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一论断,显然是一种补充,甚至是一种超越。

《文学世界共和国》在其“文学地理学”的建构中,将“世界文学”的探讨转换成对“文学世界”的勘察,力图“解决内批评―――只在文本内部寻找意义要素―――和外批评―――只描述文本生产的历史条件―――之间被认为是不可解决的自相矛盾”,尝试在文学的跨文化空间中来定位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提出一系列富有挑战性的新说,有助于开阔我们观察“世界文学”的视野,可以作为“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专业的一部教材。

《艺术话语・艺术分析》与“文学文本分析学”

《艺术话语・文学理论导论》(Художественныйдискурс・Введениев теориюлитературы,Тверь:Твер.гос.унт,2002)系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理论诗学与历史诗学教研室主任、叙事学与比较诗学研究中心主任瓦列里・秋帕教授(ВалерийТюпа,1945―)的一部讲稿,其授课对象为高校文科教师和研究生。这部讲稿以其理论视界上别具一格而颇受好评。讲稿的主题是“文学何谓?”作者在这里致力于克服文论教材中围绕这一论题而常常高头讲章的通病,选取简约而不简单的入思路径,深入浅出地阐述文学“三性”:符号性、审美性、交际性。如果说,文学的“符号性”要旨在于文学是一门派生符号系统的话语艺术,在于艺术文本的结构,文学的“审美性”要旨在于文学是一门情感反射的话语艺术,在于艺术性的模式;那么,文学的“交际性”要旨则在于艺术书写的策略,在于艺术性的范式。

多年在文学理论教学与研究一线耕耘的瓦列里・秋帕力图建构一种独具一格的“文学文本分析学”。在《艺术分析・文学学分析导论》中,作者以“科学性”为文学文本分析的旨趣,将文学看成艺术现实,来具体地解读文本的意义与含义。文学学领域的“科学性”有何特点?文学文本分析中的“科学性”与艺术性能否兼容?该书以其目标明确、理路一贯、多层次多维度的阐释和分析,为回答这些问题提供了发人深省的启迪。作者致力于阐明“科学性”与艺术性、文本与意蕴、分析与阐释之间的相互关系,提出“记录、体系化、同一化、解释、观念化”5个逐渐递进的分析层级,且以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普希金的《别尔金小说集》、阿赫玛托娃的名篇《缪斯》为例,用清晰的语言详加分析,有理据地演绎自己的理论,其解读紧扣文本,其论述深入浅出,其路径令人耳目一新,深得学生和教师的欢迎。

瓦列里・秋帕的力作《艺术话语・文学理论导论》与《艺术分析・文学学分析导论》,篇幅不大但内涵丰厚,既以新视界阐述“文学原理”,也以新维度展示文本分析,彼此有内在关联,堪称相得益彰的姊妹篇,在文学理论教材建设上具有开拓精神与创新锐气,值得引进。

注释

[1]《新德语文学学导论》([德]贝内迪克特・耶辛、拉尔夫・克南著,王建徐畅译);《文学世界共和国》([法]巴斯卡尔・卡萨诺瓦著,罗国祥译);《艺术话语・文学理论导论》([俄]瓦列里・秋帕著,周启超译);《艺术分析・文学学分析导论》([俄]瓦列里・秋帕著,凌建侯译)。这4种教材均由北大培文出品,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