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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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是十四年前的事儿了。
母亲是一位农村妇女，父亲是军队转业干部，家里有哥哥、姐姐、我三个学生，仅仅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是远远不够的。
母亲开始想办法了。她见村里有人在放鸡蛋(夏天买进，冬天卖出)，收益还不错，就找二舅一起来做，一是因为母亲骑车不会带东西，二是因为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就这样，每到麦收前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
家乡逢四、逢九都有集会。十多年前老百姓兜里没什么钱，都是把自家生产的东西卖了，再去买必需的生活用品。那时，农村家家喂鸡，但鸡蛋却不舍得吃，都是拿到集会上卖了，换油盐什么的。夏季是母鸡产蛋的高峰期，鸡蛋便宜，而冬天由于气温低，食物少，鸡就不好好下蛋了，鸡蛋的价格就开始上涨，母亲他们挣的就是差价。
农历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早晨从家到学校三四里地，我骑车都要冒汗，更别提母亲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和卖鸡蛋的讨价还价的情形。我仿佛能看到母亲脸上密密麻麻的细汗，慢慢地，慢慢地，汇成了几条“浩荡”的小河，一直流进她的脖子里，脊背上……
中午放学回家，我和姐姐先烧开水――母亲和二舅在集会上待了一晌午，肯定又累又渴。母亲回来了，她骑着空车在后面，二舅在前面，看样子鸡蛋收得不少，因为二舅骑车很吃力。果然如此，我们小心翼翼地帮二舅把满满的挎篓抬下来，母亲却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水桶旁，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一阵，就走进厨房做饭去了。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鼻子一酸――她外面的褂子脱了，里面的汗衫早已贴在了身上!
吃完午饭后，母亲又忙起来了。有些鸡蛋看着好好的，其实用灯泡一照，就会发现里面黑乎乎的，这样的坏鸡蛋，不能放的，每个鸡蛋都必须要检查，每天我放晚自习回家，几乎都能看见母亲和二舅双手握着鸡蛋，对着电灯泡照。这样的动作不知要重复多少回。
为了多收鸡蛋，除了逢四、九的乡会外，母亲和二舅还跑到几十里地以外的刘楼、临河店、谢寨赶集，母亲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了，白天赶集，晚上回来照鸡蛋，一直忙到深夜。对门儿的王奶奶总是感慨万分地说：“没见过像你娘这样能干的人，不知道啥是累!”
西屋没人住，里面一溜儿摆满了八口近一人深的大瓮。检验好的鸡蛋放在这里面，朝瓮里放鸡蛋是个仔细、耐心的活儿，尤其是放底层的时候，要不停地大幅度地弯腰，站起，再弯腰。我偶尔也帮帮忙，但终归吃不了这苦，母亲却好像从不知道累似的，还不时地劝二舅歇会儿。
鸡蛋满一瓮了，要兑进由100斤水、3斤石膏、3斤石灰、3两白矾配制成的溶液，直到淹没上层鸡蛋为止。帮母亲在石臼里捣白矾、石膏时，我问母亲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母亲说放进这些东西，可以保证鸡蛋半年不坏。
麦收后又过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八口大瓮终于满了，望着成千上万躺在水里的白花花的鸡蛋，母亲笑了。
母亲该歇歇了吧，可她一扭身又下地了，还有那么多活等着她。
西北风刮了起来，天儿是越来越冷了，鸡蛋涨价了，比买时要贵出三四分呢!母亲和二舅开始准备着卖鸡蛋了。
首先要把鸡蛋从瓮里捞出来。寒冬腊月，人们伸伸手都嫌冷，更别提把手探进冰冷的水里了――盖着盖子，瓮里都结了冰呢!把手伸进瓮里顿时寒气从手指顺着我的胳膊迅速传到了全身各个部位。我说：“娘，恁冷，用笊篱捞吧。”娘嗔了我一眼：“傻妮子，用笊篱鸡蛋就烂了。”捞出来的鸡蛋被放进了大水盆里，因为石灰溶液的缘故，鸡蛋外面敷了一层白膜，要在清水里用手慢慢地搓洗一遍，动作不能太硬，否则，会把鸡蛋搓烂。水盆里的水也好不到哪儿，倒一壶热水进去，愣没感觉到有一点温意。洗上一会儿，腿脚发麻不说，两手冻得跟红萝卜一样。我不停地跺脚、呵手。母亲蹲在那儿，如一尊雕塑，鸡蛋洗得够明天会上卖了，一个个躺在篓里，鲜亮亮的，仿佛攵光洁嫩白的脸一般。母亲禁不住喜上眉梢：跟刚下的鸡蛋一个颜色呢，肯定能卖好价钱。
母亲和二舅赶会卖鸡蛋了。好几次中午放学后去会上找母亲，大老远就瞅见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头上包一块破扎巾，薄薄的旧棉袄外面罩了一件褂子，褂子洗得有点发白了。母亲说，这还是哔叽呢料的呢，结实得很，穿了七八年了，一个烂的地方都没有，咋舍得扔掉。有人买鸡蛋了，母亲着双手去拾鸡蛋，那是一双多么粗糙的手啊!像皲裂的树皮，布满了生命的沟沟壑壑。母亲的手，支撑起了大半个家。
就这样不停地赶会，到年底鸡蛋卖完了。认真一算账，除掉奉儿，赚了2400多块钱，二舅说那几百就不分了，给大姐你吧，孩子们都上学，以后花钱的地儿多着呢。可母亲执意不肯，最终拿了1000。她对我们说，每次赶会都是你二舅带着恁沉的挎篓，出的力多。理应给他。
第二年五月，母亲和二舅又忙开了。
第三年开春，母亲赶会买东西，去时骑车，却推着车子回来了。她说，也不知咋回事儿，腿酸溜溜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怎么也迈不上车子。
从那以后，母亲就不放鸡蛋了，也再没有骑过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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