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大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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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剧场，观众便看到舞台上硕大的古树枝干、枝干上悬挂的古钟和远处一排高大的石头将军的背影。那是只有帝王陵墓才会有的守陵人的雕塑。这个场景清楚地告诉观众，舞台上演绎的故事发生在帝陵旁的村落里。这就是孟冰根据王海长篇小说《天堂》改编、孙文学导演、陕西人艺创作演出的话剧《钟声远去》的一个舞台场景。

钟声响起，灯光渐亮，远处的不同景区一刻不停地飘洒着或疏或密、或浓或淡的雪花。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农村那场伟大变革的故事在五陵原帝王陵旁的官道村里展开了。雪，伴随着剧情的起承转合，映衬着村里人们的喜怒哀乐，直至主题歌起剧目结束时，舞台上好大一场铺天盖地、密不见入、浓不见物，接地连天的漫天大雪倾泻而下……五陵原的雪。成为这部戏立意的具有象征性寓意性的重要元素。引领着观众品味五陵原的风情、领略守陵人的风采、探究咸阳的文化底蕴：五陵原的雪，是鉴赏这部现实主义话剧的重要媒介。成为这部话剧创作演出之时构成审美效应的韵致之“气”。可以说，雪，是建构《钟声远去》演出文本审美意象的不可或缺的重要舞台语汇之一。

幕启，雪花和村民们一起闹元宵耍社火，飘洒着欢声笑语。富农的儿子萧汉突然辞去公职回村承包陵上的荒地。令老书记和全村人震惊。寂静如雕塑一般的人群上空飘洒着的雪花，将村民们的惊诧之情传达给了观众。富农萧德厚听到老书记严厉而冰冷的“承包不就是单干”的呵斥之声便犯病晕倒了，雪花哆哆嗦嗦飘落下来，似乎在抖落着惶恐和不安。而老书记喝住欲离去的村民，要亮赵家鞭的绝活却失手的时候，雪花，则把村民们对官道村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事的惊异、兴奋、不安、慌乱等思绪飘洒在舞台和观众心中。

一辈子听党的话、执行中央政策从不含糊的老书记和辞去公职回乡务农、甘为天下先的萧汉，是官道村两个杰出的人物。老书记欣赏萧汉的聪明和才干，但对其富农出身的“阶级立场”既惋惜又不放心。萧汉佩服老书记的能耐、景仰老书记的品格，但对其整了父亲几十年，直至听到他的声音就发抖，怎能不梗于心头。为了承包土地，萧汉几次上门并给老书记提了两瓶酒。二人对饮一场戏，新党员敬老党员，小党员敬老书记，编得漂亮，演得漂亮，导得更漂亮。两个人物之间既猜度又欣赏，既气恼又关爱的微妙关系，由远处飘洒的雪花将不能以言语表达的细微之处传达给了观众。随着剧情的发展。老书记和萧汉望着高高的帝陵，叩问“陵是个啥”或思索回答“陵是个啥”的时候。雪花似乎是他们的绵绵思绪。老书记和萧汉打算交班和接班的时候。雪花又似乎在飘洒着丝丝温情与切切关爱。

萧汉与小凤、茹玉、诗云三个女性的情感。是塑造这个人物的重要载体，也是全剧的看点，而限于篇幅，又不可能展开叙述与描写。飘洒的雪花将其情感的表达与抒发，在短小的段落之中默默流淌。观众正是在雪花的映衬与烘托之下，体味到小凤心头流着的血、茹玉眼中滚烫的泪、诗云脸上炽热的情。雪，对于萧汉与三个女性之间，无疑是激情的宣泄、愤恨的表达、懊悔的流露、情怀的抒发，是他们情感的物化。

这部戏的场景设计追求一种空灵之感。一面黄土坡，几个极有代表性的建筑物：没有了石碑的碑楼、压在黄土下负重的P粒或古建筑遗物：殿堂柱子的底座等等。简约而逼真的实物。给观众提供了坚实的想象支点，空灵的舞台便空而有质、灵而有致。舞台上一场雪从始至终一直在下，而这不符合自然现象的雪，为简约而又丰富的舞台上营造出了情致、创造出了意韵。

舞台上下雪，司空见惯。但是，16个场景，2个小时。舞台上从头至尾下雪，加上尾声的漫天大雪，在舞台上尚属首创。《钟声远去》从始至终下了一场大雪。话剧《钟声远去》改编自小说，编剧用的是多场景多场次的结构形式，全剧由16个不同的场景场次行云流水般连缀而成。这种结构形式与传统戏剧，特别是“三一律”的结构相去甚远。这不仅是舞台样式的变化。更是戏剧叙述方式的变化。文本学意义上的叙述方式的变化必然要求戏剧结构和舞台语汇随之变化。如果说传统戏剧分幕分场，是以舞台时间的流动推动场景的转移的话，那么，《钟声远去》则是在不变的、看似静止的空间里流转着众多的人物和场景。是否可以说，前者的叙述是时间的方式，而后者的叙述是空间的方式呢?

大雪，连接天与地，是在凭吊五陵原逝去的岁月；远去的钟声，是在昭示守陵人不远的春天、融冰的艳阳。主人公萧汉在剧中有几段关于童话与现实的精彩对话。当萧汉承包了帝陵旁的荒地种上了收益颇丰的药苗时，诗云对这位改革大潮中的弄潮儿萌生了爱意。在等待供销社里为“农转非”付出沉重代价的小凤的时候，诗云认为萧汉是要把童话变成现实的人，并以此作为新闻稿件的题目进行了报道。而当萧汉把茹玉背回家要娶其为妻时，与萧汉确定了恋爱关系的诗云有一次说到童话与现实，问：“你这就是把童话变为现实吗?”萧汉答：“不!我这是把现实变为童话。”戏剧艺术、话剧艺术，都可以视为将现实生活童话式的展现在假定性的舞台上和剧场里。随着钟声响起。高亢带有秦韵的歌声伴着漫天大雪把戏推到了最高峰。《钟声远去》的大雪，是五陵原的“童话”和“现实”。更是守陵人的情怀和理想。

雪，好大一场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