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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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大是从乡下考到后湖中学的，人生地不熟，一直没交到朋友，常常感到孤独。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熟人，班上的李富和艳艳就是和她一同考来的，初中时他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她还记得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一起踏进后湖中学大门的情景。

可惜人真的是说变就变，才半学期不到，他们仨几乎成了陌路了。肖大大感觉自己倒没变什么，变得是另外两个人。

李富成了"拼命三郎"，每天抱着厚厚的资料和几个硬硬的馒头穿梭于教室和寝室之间。听人家议论说他熄灯以后还常常钻到厕所里，借着昏黄的灯看书。肖大大蛮同情他的。

李富家特穷，家里人穷怕了，指望他以后不受穷，才给他取了"李富"这个名字。李富这些年读书的钱全是亲戚朋友给凑的。他家即使全家人都挤成皮包骨头也挤不出几千块钱。

好在他还争气，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好歹给了家里一点安慰。"我还要考第一！"他进后湖的时候就发过誓。除了上课偶尔答问，肖大大几乎没听过李富说一句"闲话"---他以前可是话很多的啊。

艳艳变化更快，她已经升级为"次班花"了。班花是刘桐，艳艳的同桌。肖大大觉得其实艳艳更好看些，只不过刘桐的打扮更入时而已。艳艳自己肯定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在努力向时髦进军，争取去掉"次"字，真正坐上"班花"的宝座。

这天肖大大又独自在食堂吃饭。食堂饭菜便宜但很难吃，所以通常食堂里人不多，都是些贫困族，条件稍微好点的都到校外的小餐馆去吃了。其实肖大大也蛮想出去吃，外面也不算太贵，不多的几次她还消费得起。但她觉得自己既然没有朋友，出去吃也是孤孤单单的，还不如就在学校解决，免得多走一趟孤单单的路。

她像往常一样把脸埋进饭菜的腾腾热气里，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东张西望地朝这边走来。"艳艳！"肖大大眼一亮，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艳艳难得到学校食堂吃饭的。

"嘘！"艳艳把手放在嘴上，有点怨恨地瞪她一眼，马上倒掉刚打的饭，跑到水龙头那边洗碗去了。

肖大大疑惑地望着那个身影飞奔出食堂。

第二天艳艳找肖大大，要她别把在食堂看见自己的事告诉别人，顺便向她借了一百块钱，说很快会还。

肖大大再没在食堂见过艳艳。

不久学校开始办理这学期第一批助学申请。肖大大正因为少了一百块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次便申请了两百块。她本来想填五百块的，但一想名额只有一个，还是把最高助学金留给李富吧，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钱发下来的时候肖大大满心欢喜，琢磨着可以去配一副眼镜了。她早就发现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都快看不清黑板了。其实李富的视力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好在他个头小，座位一直都比较前。她朝李富那边望去，只见他和平常一样，脸对着桌上的习题册，一支旧钢笔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好像助学金的事儿压根就与他无关似的。她不禁有些疑惑。

后来肖大大才听说，李富根本就没有申请助学金。

肖大大不禁在心里怪李富不懂事，不会给家里人减轻一点负担，他家那么穷！

毕竟是以前的好朋友，肖大大诚心想帮李富一把。想来想去，她给班主任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李富的家庭情况。慈祥的班主任没有辜负肖大大的希望，第二天便召集班干部们就帮助李富同学的事召开了一个会。这些消息肖大大都是听她的同桌讲的。她的同桌是学习委员。同桌说开会的结果是准备号召班上的同学募捐，还说这一切都要瞒着李富进行，要到最后给李富一个惊喜。

好在第七节课活动时间李富总要去图书馆，要瞒住他并不算难。募捐第二天就开始了，由班主任主持。班主任自己带头拿出一百元，同学们的情绪也很高。肖大大把在手心里揉皱了的十块钱放进了捐款箱，注意到艳艳只捐了一块钱，把钱投进捐款箱的时候还撇了撇嘴。半个小时后，捐款箱便集中了班主任和同学们的385元。"李富这下可发了！"学习委员以惯有的大嗓门高喊道。肖大大碰了碰他，示意他小声点，因为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富已经拿着馒头，脸色铁青地站在了后门口，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一切。

班里静下来，但马上又活跃了，因为班主任抱着捐款箱走到李富面前，很亲切地说："本来是准备给你个惊喜的，既然你来了，那就告诉你吧，这是大家的一片心，希望你能更好地学习。"响起一片掌声。接着又一片安静。大家等着李富接过钱，说声"谢谢"。肖大大的同桌甚至赌李富肯定会热泪盈眶，感动得连鞠几个躬。肖大大不这么想，尽管她也希望这样。可是，她分明看到李富的表情不是感激，倒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脸绷得紧紧的，眉皱得历害，额上的筋都暴起了。他的嘴唇哆嗦着。时间在沉默中一秒一秒地走过。半晌，他脸通红地开口了："谢谢大家的好意，但我并不缺钱。"说完冲出教室，瘦小的身影很快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

班主任脸上的笑凝固了，抱着捐款箱愣愣地杵在那里。肖大大的同桌连连叹息。肖大大也和同学们一样失望，甚至更难过。她不理解：大家是好心啊，李富怎么就不懂呢？

后来凑的钱都由生活委员退了。退的时候李富也在场，大家脸色很难看，拿到退的钱总要向他瞪上一眼。

再后来李富还和以前一样默默地用功，却成了大家不喜欢的人，班主任提问他的次数也明显少了。肖大大就有点内疚。

她决定再也不管别人的事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孤单、安静的生活中。如果不是因为艳艳，她的高中生活可能一直就这样了。

那天下了晚自习她急匆匆地往寝室跑，在半路上撞到了一个熟人，准确地说是两个人---艳艳和她的男朋友。肖大大听说过那个男孩，牛仔裤总剪得惨不忍睹。艳艳今天穿着短裙，显得特别漂亮。

肖大大本打算装作没看见的---反正以前打了招呼也多半没回音，但既然都到了眼前了，就淡淡地说了声"Hi"，也没指望有下文。

出乎意料的是艳艳不但很友好地答了话，还邀她一块儿走。班花的邀请让肖大大受宠若惊，久违的亲切感又上来了，她在心里默默感叹着还是老同学好。

艳艳和男朋友道了别，牵着肖大大的手往寝室走去。上高中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别人牵手，肖大大的心里不禁暖融融的，对艳艳充满了感激和友好。所以临到分手，艳艳吞吞吐吐地跟她借一百块钱时，她立马就拿出了压在箱底的助学金，尽管她清楚地记得艳艳上次借的钱还没有还。

肖大大不知道听谁说过：孤独的时间越长，对朋友的渴望就越强烈。她以前是不信的，因为她早已习惯了没有朋友的生活。可别人偶尔的友好，却在她孤独的生活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仿佛一颗石子，投进原本平静的湖中，那湖面便整个荡漾起来了。和艳艳一同回来的那天晚上，肖大大想了很多，她想有一个朋友，她想走出一个人的世界，她想融进群体，她甚至想在自己那个仍然不太熟悉的班上展现自己的本色，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毫无性格的。

肖大大抑制住狂跳的心睡下了。第二天一早便到艳艳的寝室，她要告诉艳艳自己惊人的想法和决定，要告诉艳艳自己要成为她的好朋友---事实上她已经把艳艳当成她的朋友了。

寝室里七八个人，全都睡眼惺忪的，显然刚刚起来，这时见门口来了个人，视线全部聚到这边来了。

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肖大大浑身不自在。她红着脸，踮起脚使劲往里瞧，终究没能找到艳艳的身影。一个女生走到她面前，口气生硬："你找谁啊？""我……"肖大大支支吾吾正要回答，厕所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正是艳艳。她看到肖大大显然吃了一惊，但马上就走到她面前："在外边等我会儿。"

肖大大就下楼去了。她心里挺失望，因为艳艳看到她并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口气也淡淡的，似乎不大欢迎。但肖大大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仍然试图维持昨天的幸福和快乐。

"走吧。"艳艳出来了，表情冷冷的。肖大大到口的话硬是给噎回去了。一同噎回去的，还有她的希望。

她们就一路无言地走到教室。

上午的课肖大大什么也没听进去，放学铃一响就冲进寝室，把自己甩在床上。

仿佛一锅即将沸腾的水给突然加了一瓢冷水，肖大大此刻感觉就是这样，心降到了冰点。

她想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什么都不想，但几个室友的嘻笑声由远及近，搅得空气躁热起来，几句谈笑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朵：

"听说了吗？艳艳今天又给她男朋友买了双球鞋，三百多块呢。"

"人家发嘛。哎---她家是干什么的……"

肖大大心揪了一下，感觉像是一个人奄奄一息的时候又被别人狠狠地踏上一只脚。她想到那两百块钱，终于知道了自己仅仅是被利用了一次，被愚弄了一回。

她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和难受交汇在血液里，她想到要---报复。

她给艳艳家写了封匿名信，把艳艳在学校吃喝玩乐混日子的事一古脑儿倒了出来，然后把信扔进邮筒。

有种报复的。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

肖大大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只是觉得这种不抱希望的等待在日渐变成一种后悔。她无法想像艳艳严厉甚至粗暴的父亲看到信后会怎么样。然而她等待和后悔着的还是来了。

那个周末艳艳返校后便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缩在自己的位子上一个人发呆。晚上就找男朋友提出分手，化妆品也一并送了人。听说第二天早上她男朋友来找她时，她忽地眼眶红了，用力把他推出门，把大家搞得愣愣的。

肖大大默默地看着听着这些，心里不禁涌上了歉意。

后来艳艳便独来独往，也不笑了，本来脸色鲜艳犹如玫瑰花的她现在像一夜之间遭了霜打，总是萎靡不振。肖大大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内疚，深深地后悔着当初的鲁莽，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那天上课的时候她不经意地望见高高的玻璃窗外几只展翅飞翔的燕子，突然就很是羡慕，她想燕子怎么那么幸福，可以有自己的天空。

肖大大也想拥有自己的天空。

后来肖大大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转回了原来的学校，她说后湖不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