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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伊纳岛的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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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安娜多丽雅

有许多朋友问我:“如果你去欧洲旅游,第一个想去的是哪里?”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希腊!”

今年8月,我来到希腊,登上了雅典卫城。兴奋,激动。我马上用手机短信告诉朋友:我看见帕台农神庙、伊瑞克提翁神庙和酒神剧场了!尽管是断壁残垣,但它们气势磅礴,彰显出古希腊历史文化的悠久、质朴与华贵。

第二天,我怀着迫切的心情,又乘船来到位于爱琴海的萨罗尼科斯湾游览。位于海湾的波洛斯岛、伊德拉岛、埃伊纳岛都是著名的度假胜地,蓝天碧海,风光旖旎。其中,我对埃伊纳岛情有独钟。

站在港口遥望,湛蓝的海水,红顶的房子,白色的教堂和葱郁的开心果树林,交相辉映。还有海边那独特的小希腊餐厅和旅游品商店,鳞次栉比。港口中满是涂着鲜艳油漆的游艇,挂着高高的桅杆,水清澈到令人忍不住又不忍心用手撩拨。埃伊纳岛送走了希腊风光不再的鼎盛,却留下了苏格拉底般的澄明和睿智。这一点,在我走下甲板,踏上小岛的土地就立刻感触到了。

我们的随行导游叫王军,一个机敏的上海小伙子,来希腊5年了。在三岛游览中,我向他提出想去埃伊纳岛上拜访两个人:一个是雕刻家卡普拉洛斯,另一个是作家卡赞札基斯。他善解人意地点头同意了。

我们驱车沿着埃伊纳岛西北岸的海滨小道,往卡普拉洛斯的故居疾驰,远远望见青铜雕像《我的母亲》伫立在海边。

可惜,当我们下车穿过庭院赶到故居,却是大门紧闭。我失望地站在门外,沉默。这时,王军不知怎么走开了。一会儿,他带着一位希腊老妇人来到我跟前,对我说,她是故居的管理员,听说我们是从中国来的,特意来此看望卡普拉洛斯时,她答应重新为我们打开门。我们喜出望外。我立刻大声地呼喊拉后的同伴的名字,老妇人转过身用手指按住嘴唇,对我做了一个禁止的动作,我不好意思地急忙降低了声音。是呵,庭院里到处安置着卡普拉洛斯的雕塑作品,我仿佛听到了他轻微的呼吸声。如此静谧的午后,莽撞的我无意中惊扰了他。

卡普拉洛斯的故居现被辟为他的作品展览室,强烈的阳光斜射进来,我端详着这位银发老妇人。她看上去有70多岁了吧,安静地坐在屋内。慈爱,安详。但她在为我讲述卡普拉洛斯的创作生活时,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尽管她的语调缓慢。王军在一边尽心地为我做翻译。她告诉我:1951年卡普拉洛斯第一次来到埃伊纳岛,从此每逢夏天就在岛上居住与工作,直到1993年去世。

窗外海浪阵阵,伴随着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诗撞击我的心坎:“我觉得同天上的神仙可以相比/能够和你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听你讲话是这样的令人心喜/是这样的甜蜜……”是那首《给安娜多丽雅》吧?

我一件件地欣赏着卡普拉洛斯的作品,当目光不经意与老妇人相遇时,我发现她的眼睛是闪亮的,笑容是甜蜜的。我想,她是爱慕他的吧,每天站在这些雕塑中间,觉得他就在身边,从没离开过。

卡普拉洛斯以真诚、灵动、现代的艺术手法来表现这些大理石、多孔石与桉木质的作品。奇异的质地,叙说的节奏,非凡的才情,闪烁着古典的光泽。尤其,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创作的桉木质雕刻作品,给了我太多的惊喜。

他是可信的、严谨的雕刻家。即便到了《品都斯战争纪念》这样的巨作,也仍然保持着那种严肃工整;即便是创作《母与子》这样的短章,也仍然充满了绝妙的思维。

在浮雕《品都斯战争纪念》这部长40米,高1.1米的作品中,他将希腊传统信仰,基督教的影响以及对和平的热望完美地相结合。我猜测,他创作这部作品时,一定是从宙斯神庙的高大三角楣上那无与伦比的精美大理石雕塑中获得灵感的。那或许是古希腊雕刻家菲狄亚斯的杰作吧。

干净整洁的屋子散发着草木特有的芳香,时间仿佛已从这里淡出。你是否听到一种铿锵有力的凿石的声响?当然,你不会听到任何声音。那涌动的海浪,炙热的阳光,还有洁白的沙滩,为什么全是悄无声息?

那时候的卡普拉洛斯,还没有体会到漂泊的孤寂,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喜欢生机勃勃的美。浩瀚的爱琴海上的日出,强烈地吸引着他。他常常踩踏着朝露去看日出,眼中放射出奇妙无比的光芒。然后,他发疯似地把身上的衣物除去,将自己完全溶入海水中,不停地欢呼。

当然,他也有着程度不同的苦恼――如果能够更多地倾听到古希腊雕塑大师们的回声,那将会使他感到特别的幸福。《我的母亲》正好满足了他的愿望。我仰望着这尊高大的雕像,母亲直立着,右手抓着裙子,左脸贴着左手,眼睑低垂,陷入冥想。她的神情是哀愁的。我不禁想起在雅典卫城时,观赏过的伊瑞克提翁神庙的少女立柱,断翅的胜利女神像,还有雅典娜像。风化的面庞,端庄的神态。繁复的光影映照出衣褶如水的轻纱,还有轻纱中那丰盈的身体。流畅的线条,生动的刻画。我想此刻我能理解它们之间的紧密联系了,那是在不断体味沧桑的民族哀愁中,对古希腊雕刻艺术的传承与发扬。由此,我也深刻感受到了雕刻家对希腊这片土地的敬重和母亲般的情怀。

8月的埃伊纳忽然让我明白了生命的意味是什么?是哀愁!

我的心头怦然一震。这一震,便使眼前的景色定格,成为希腊夏天独有的一幅图画,我走了进去。

庭院当中,长着几棵稀疏的橄榄树和葡萄树,耀眼的阳光铺满整个院子,幽雅恬静。树下面,两丛紫红色的鲜花开得含蓄典雅。老去的情怀在追忆着曾经的诗意与浪漫。

老妇人用了毕生的心血去追随雕刻家,给他当助手,为他放弃工作,为他外出准备行装,最后为他料理后事……

哀愁是花瓣上的一颗露珠,是爱琴海上一片湿润而艳红的夕照,是情到深处的一声叹息。

他是那么地热爱雕刻,对生命有着那么多的憧憬。他常跟她讲一些有趣的雕刻知识,提到岛上的阿菲亚神庙,古希腊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还有戏剧家欧里庇德斯,他的剧作对女性心里刻画最为成功。

青年时代的记忆涌来,陶醉。已经忘却的美好时光,那轻轻抚摸过的纤手,纯净的灰蓝色双眸,精心梳理的发辫,一起涌上心头。

哀愁在这样的环境中,悄然飘入我的心灵。

海风把白色的窗帘吹起,撩拨我的思绪。我不知道在这些感觉都消失了以后,我会用什么方式,再看见另外的生命。但我相信,在我们各自的心里,都深深地感谢卡普拉洛斯,他使我们得以收获悠远而长久的思想时光。

我注视着这些作品,这些大理石、多孔石和桉木质的作品,还有绘画、陶瓦和瓷器。我静静地站着,用相机把它们一一拍摄下来。

我将永远铭记:一个诗意而炙热的夏天,不再年轻的我,与那个站在海滨小道对面的老妇人挥手告别。这是怎样的一种对于生命挥之不去的影响呢?

海港成了卡普拉洛斯生活的某种象征,在出发与抵达之间,在雅典与埃伊纳之间,在生与死之间。看大海多么辽阔,启航上路吧。

但我要如何感谢希腊呢,是它让我爱上了神话传奇、英雄故事;爱上了这片古老丰腴的土地;爱上了人类的生活和艺术。

坐在船上,翻开在故居中购买的画册,里面有一张卡普拉洛斯的相片。他满头白发,穿着亚麻衬衣,手里拿着烟斗,坐在椅子里,目光柔和,深沉,还有些许哀愁……

我在造访过卡普拉洛斯的故居后,回头再看他的相片,他的创作,似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熟稔与亲切。

爱琴海灿烂的阳光成就了卡普拉洛斯的艺术,人们总是以尊重的口吻来谈论他与他的艺术。唯独,对于陪伴他工作40年的老妇人,往往忽略,我也未能免俗。离开希腊时,为了弥补缺憾,我特意留了伊妹儿地址给王军,希望他抽空替我问一问老妇人的名字。当然,我更愿意她叫安娜多丽雅。

致卡赞札基斯

尼可斯・卡赞札基斯是希腊著名作家,但我喜欢称他为诗人。在我以为,诗人比作家多一份灵性、细腻与敏感。

我仰慕古希腊盲诗人荷马,虽然对他的生平知之甚少。他创作的《荷马史诗》包括《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分。《奥德赛》叙述伊大卡国王、特洛伊英雄奥德赛在攻克特洛伊后归国途中10年漂流的故事。

1938年,尼可斯・卡赞札基斯发表了经过13年不断修改的史诗《奥德赛》:一个现代的结局,接着叙述了荷马史诗中结尾以后的故事,这部宏伟的史诗包括33,333小行。

我步行来到埃伊纳岛上的卡赞札基斯故居,从木栅栏门外向里望去。一栋白色二层楼房,蓝色的百页窗,还有一个宽阔幽深的花园,长着碧绿的橄榄树,茂盛的仙人掌和芦荟。

卡赞札基斯于1957年去世,尔后,房子不知怎么落在了一个法国人手里,他把所有来此拜访的人都挡在了门外,其中也包括我。顶着火辣的太阳,我无奈地站在门外。这时,恰巧有两个留着络腮胡、年纪约50岁上下的渔夫路过,他们热情地走上前来,用希腊语对我说了一段话。王军马上翻译给我听,他们说诗人喜欢站在窗边眺望大海,沉思。我感谢他们对诗人的崇敬与关心,他们的话多少也验证了我对诗人写作生活的遐想。

卡赞札基斯写作的桌子靠着一扇窗户,他抬起头就能看见窗外湛蓝的爱琴海,还有浅蓝的天空。我想,他的眼睛,也像天空那样蓝吧。

夜晚,他清晰地听着大海的涛声安然入眠。清晨,噙着晨露的鸟鸣,把他从驰骋的梦境里带回。这种融入大海,勤奋写作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自由,最宁静的生活?

我站在海边眺望,海浪滚滚。那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水晶蓝,优雅,美丽,浸润着橄榄叶的绿色,向我缓缓涌来。一颗历经磨难的灵魂涂抹上爱琴海阳光的色彩,散发光芒……

奥德赛的船队航行在海上,空中飘来了轻柔的歌声:“来吧,奥德赛,停下来吧……”这是半人半鸟的女妖用美妙的歌声来引诱航海的人。谁都无法抵挡这充满诱惑的歌声。

《奥德赛》篇幅浩繁,结构复杂,情节离奇,语言凝练。它就像埃伊纳岛上矗立着的阿菲亚神庙,24根白色多立克式石柱保存完好,缔造出巍峨而华美的景象。

虽然,这种全方位驾驭文字的能力,早在1000多年前的荷马、埃斯库罗斯、阿里斯托芬他们已经做到了,但我还是无比欣赏卡赞札基斯这种对情节性诗歌的完美的抒写。

8月的埃伊纳,阳光灼热。他住在屋子里,睡前却故意不关窗子,好闻到外边大海的腥味,这样一整夜就像睡在大海里。第二天醒来,屋内大亮,凉爽的海风已经轻轻打开了窗户。

那片湛蓝的大海在他的心中成了希腊的象征。这个敏感的诗人从小就崇拜希腊英雄,喜爱诵读《奥德赛》,成年后仍然对古希腊文明无限眷恋。然而,在心浮气躁的文化环境中,诗人是孤独的。有时候,半夜醒来,睡不着,他会拿出柏拉图、尼采的哲学著作重新阅读。

他的代表作《希腊人左巴》的背景时期就是纳粹德国入侵希腊时。他这样写道:“这个时刻,当我的脚踩踏在这片土地上时,我就不再是我自己,而成了另外一个人,令人愉快的,欢欣的海洋,孤独,在我的印象中,再也没有如此美妙的感觉了。”

有时,他会起个早,去海边散一会儿步。然后,沿着小路去往岛上的圣纳克塔里奥斯教堂,在一片圣洁的气氛中静静祈祷。当然,接近中午,他通常会走到热闹的鱼市,吃一份Moussaka,与那些戴着圆扁帽的渔夫们喝上几杯传统的希腊酒Muscat,酒兴酣时,便手舞足蹈地一起跳起舞来。

晚年,卡赞札基斯的《基督最后的诱惑》在第一次出版时引起了争论,罗马天主教教廷表现了强烈的愤慨,并取缔了该书,希腊东正教则将其逐出教会。

我没有读过《基督最后的诱惑》,但我相信它具有一种非常特殊的风格――宽广、明朗、强烈,有着一股让所有人与之直面相向时,都会屏住呼吸、抬头仰视的力量。

我凝视着卡赞札基斯那张正在写作的相片,他是魁梧、挺拔的,更兼重震声名,兴奋异常,但想来在言笑停顿的一瞬,眉目严峻,哀愁一如心情的底色,不自知,抹不去。这是所有英雄的共相吧,忍辱积郁,不为命运所屈服。1956年6月28日,尼可斯・卡赞札基斯在维也纳获得了国际和平奖。

我想,如果卡赞札基斯没有续写《奥德赛》,人们在墓地回顾他的一生时大概非常平淡。在他的诗中,他把心灵之门打开,用他独特的抒写方式把这平淡的一生写得曲折而奇妙。

卡赞札基斯,这个古希腊精神的漫游者,这个神性的诗人,静卧在希腊的土地上,默默地眺望着大海。他的墓志铭上写着:“我不希望什么,我也不害怕什么,我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