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米深蓝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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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米深蓝的彼岸，原来是芬芳浓稠的相思。啊，这大概是最煽情的博客佳句了吧？

Ａ

秦汉思感冒了，鼻子像老烟囱一样呼哧呼哧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如约去赴师哥的生日聚会。谁让他们是兄弟，兄弟就得两肋插刀。

经过花店他买了把花。感冒就够让他晕乎的，一屋子花香更熏得他找不着北。结果，按门铃时他才发现，那把白玫瑰其实早已奄奄一息。证据是，在他打了一个中等强度的喷嚏后，花瓣们就纷纷如鹅毛般落了一地。扑哧。笑声不经意地偷袭了耳朵。回头，满目的翠蓝、碧绿、米白――一个穿蓝印花布、手捧桂花的女孩，正清清爽爽地站在背后。秦汉思沮丧地把脸埋到光秃秃的叶丛里。“丢人现眼”，这是他今天掌握的新词。

进屋，各路神仙早已到齐。女孩的漂亮桂花自然赢得了满堂彩，宠儿似的被花瓶，供起来；秦汉思的那把过气玫瑰，则被主人偷偷处理进了废物箱。看碟，下棋，吃水果沙拉……人人都挺乐。谁也没注意秦汉思。他一个人红着脸，软绵绵地猫在屋角，对什么都只有摇头、点头的份儿，除了一个动作：不时从裤兜内扯出一卷没完没了的纸巾，擤鼻子……看上去，他简直像头忧郁的老狗。事实上，截止到目前，他刚失恋了１１小时又３２分，并于４小时又１５分后，并发了重感冒。

“请送我去医院……”烧迷糊前，秦汉思总算嘟哝出一句。可惜没人听见。大家只当他在沙发上打盹儿，睡着了。朦胧中，秦汉思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位仙女，穿着海浪和云朵裁成的衣裙，从极远处，温柔地走到他身边，把一束清香的米白小花轻轻放在他的额头……

Ｂ

后来秦汉思才知道，那天自己烧到４０摄氏度。要不是细心的岳小澜碰巧探探他的额头，发现不对劲，才立即送他去医院，没准儿他就报废了。岳、小、澜。秦汉思一笔一画地在手心里记下这个名字。

岳小澜就是那天门口邂逅的女孩。秦汉思想好好谢她，却听师哥说，她也病了。原来，聚会上三分之一的人都被他给传染了，岳小澜最重，因为接触他最多。秦汉思感动得没辙。他想起上一次感冒，借伊芙的车去诊所，伊芙都没答应，还命令他第二天５点起床，陪她去冰岛度假……伊芙和岳小澜，她们真的很不同。

秦汉思买了巧克力找岳小澜请罪，却被宿管大妈挡了驾。灵光一转，他去取了样东西，溜回女生宿舍四楼窗口那片蓝印花布下，摆正姿势，吹起了长笛。笛声好清亮，好悠扬，惹得一颗颗乌黑脑袋探头张望。岳小澜的细瓷小脸，也终于在蓝印花布后若隐若现。秦汉思激动得仰头喊：“请――你――吃――饭――”岳小澜摆摆手，用手掌圈成小喇叭：“不――用――啦――”秦汉思无功而返。

隔天，秦汉思从师哥处打听了岳小澜：她是设计系研究生，才女，高自己４届，刚拿到室内设计国际银奖……食堂里，他偷偷尾随着岳小澜，看她落座，马上占下对面的空位，还假装是纯属偶然：“世界真小哇……”尽管太可笑，岳小澜还是能从对面那双亮闪闪的眸子里，看到一种挺“真”的东西。她低头笑了。

一顿饭，秦汉思不失时机地如数汇报：秦汉思，男，年方２２；崇拜秦始皇所以姓秦，原名“汉斯”，又因热爱汉学、酷爱思考，故名汉思；建筑系交流生，身体健康，成绩全Ａ，会开车、网球、长笛、烹饪；１０岁遗失初吻，有过５任女友……岳小澜微红了脸，眼里全是“干吗告诉我这些”的诧异。

“因为我爱你。”这便是秦汉思铿锵有力的结语。当啷，岳小澜的饭盆失手掉在了地上……

Ｃ

德国小生秦汉思，追本土ＭＭ岳小澜，这很快成了全学院皆知的“秘密”。那番直白得冒泡的求爱词，也成了大家的经典话题。看来西方小伙儿就是单细胞，尤其是德国人，据说他们炒菜，放油盐都得用量杯，理性得可怕……秦汉思自己却觉得，他的爱情既严肃又浪漫，是大脑思考的结果，也是心灵的自然产物。而岳小澜呢，似乎无动于衷。

秦汉思请岳小澜吃饭，碰了一打软钉子；请喝茶，也总被婉言谢绝。他却一点儿不生她的气。即便说“不”，岳小澜也总是笑着的，笑靥很甜，又很淡，如清秋里一树静好的桂花。秦汉思只好塞给岳小澜一个麻袋，麻袋里有只布熊，布熊衣兜里，有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张字条，上面是一串长长的博客网址。

博客的名字叫“五十米深蓝”。这是秦汉思练习中文的好地方，现在，也成了他剖析自我的实验室：“那种布叫‘蓝印花布’，今天问了导师才知道。我爱蓝印花布，它好美，好中国，像云朵和海浪裁成的……”“有位姑娘，她穿蓝印花布，系大红头绳，她像一只好看的瓷娃娃。她很聪明，会画画，也会染布和做衣服。我很想求她做件马褂给我……”“第１７次被拒绝，我可不泄气。中国老房子，总要在门口立一道屏风，以免被人一眼看透。中国姑娘的心，大概也这样吧？总有一天，我会登堂入室的……”

隔三差五地，岳小澜老去“五十米深蓝”晃。起初，她觉得有趣；慢慢，她开始了解；直到某天，她的心似有所触，“嘣”的一声，香槟般清脆地开启……

Ｄ

大师米罗要在本地开画展了！第一时间，秦汉思出现在岳小澜每天必经的林阴道上。接过票，岳小澜愣了。她手里有本书，秦汉思一眼就认出，那是师哥的。什么从书里滑落，捡起，岳小澜手中，就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画展票了。秦汉思尴尬地挠挠头：师哥这么害羞的家伙，居然也搞暗恋……岳小澜苦恼地绞绞手：怎么办？两个我都不愿伤害……

画展那天，下起清凉的小雨。美术馆门口，一位金发、蓝眼睛的高个子，陪着戴景泰蓝耳坠、背蓝印花布包的小个子，喜滋滋地进了场。师哥临时去开会，天助我也……秦汉思暗暗朝自己跷大拇指。

天黑才出来。“咕”，岳小澜的肚子叫了一声。“跟我来！”秦汉思挤挤眼睛。走街串巷，他们的手，那么自然地牵到了一起。热气腾腾的面馆里，挤在一张小桌的两边，他们吃到有史以来最好吃的鳝丝面。快乐，原来不过是一碗简单的热汤面。

肚腹浑圆等埋单时，岳小澜无意用指尖抹抹窗玻璃上的雪白蒸汽。瞬间，光亮的痕迹里，她瞥见两张并排的脸。多不同啊――它们显然属于两个品种，就像蓝印花布和天鹅绒，似乎总有点不般配……忽而烦乱。岳小澜说，不要他送她回去了。

短消息里，岳小澜第２３次说了“不”。对方追问理由。“我……不喜欢文身。”她指秦汉思右臂的玫瑰和字母刺青。那是第一次，岳小澜送他去医院打针时偶然发现的。秦汉思叹气。他觉得自己是西西弗斯，推上山的石头，总又自己滚下来。中国姑娘的心，真是石头吗？他费解。

更背的是，翌日爸爸打电话来：妈妈病了，癌症。秦汉思不得不马上订机票，回法兰克福。

Ｅ

岳小澜要自己对秦汉思冷淡。可她还是忍不住老去“五十米深蓝”看看。回法兰克福后荒废好久，秦汉思才又恢复了博客。内容却变了。他记录每天照顾妈妈的点滴，琐事体贴，家常动情，岳小澜每每读得鼻子酸酸。她给每篇日记写了留言。

因为妈妈病情迁延，秦汉思的回校计划搁下了。无聊时，他打开那只窄窄的蓝印花布袋。里面有根长长的竹管，是他仓促回国前，岳小澜送的洞箫。岳小澜说，你能吹响它，我就买机票去法兰克福看你。秦汉思举到唇边试了试。没声。再试，还不行。就这样被她看扁吗？他不服气。

那天，秦汉思在街头邂逅了伊芙。伊芙还是老样子，留光头开敞篷车到哪儿都带着苏格兰大狗。伊芙尖叫着从车上冲到他面前，像从没分手过似的，她亲热地拉他去泡吧。熟悉的灯光，熟悉的啤酒，秦汉思又变回了汉斯。他记起来，自己曾经很爱眼前的女子，可他也记得，去年就是她，在Ｅ－ｍａｉｌ里说永远不再爱他，害他差点死于感冒。可伊芙辩驳说：“汉斯，那都是因为距离，距离让我对你没了感觉；现在这么近地看到你，我又有感觉了。”汉斯想了想，说：“旧时衣衫旧时人，只是情怀不似去年时。”伊芙不懂。“这是一句中国古诗，意思是我已经不再爱你了。”他逃离了酒吧和前女友。有些人的名字，可以刺进皮肤，却浸不到心里。

博客里，看到岳小澜的祝福“中秋节快乐”，汉斯才想起今天是中国的传统节日。“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自作主张地把两句诗凑成一首，贴在博客里。哈，我是中国通。汉斯摸摸鼻子，好得意。

Ｆ

手术后又经中医调理，一年时间，妈妈的病情稳定多了。汉斯决定回中国，完成学业。

校园还这么漂亮，兄弟还这么铁杆，秦汉思知道，自己是变不回汉斯了。可他没见到岳小澜。师哥说，小澜刚走一个礼拜，和导师一起去法兰克福大学做学术访问了，为期半年。秦汉思郁闷：为什么偏偏这个月，博客网站就出故障了？不过，他倒有个新发现：校门口，多了一爿小店，那抹白与蓝，正是他所熟悉的……那是一家出售包包、裙子的蓝印花布专卖店，店名叫――五十米深蓝。

彼时，正走在法兰克福街头的岳小澜，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金头发和蓝眼睛们，忽然觉得亲切。她迫不及待地用手提联上网。博客已经恢复了。点开“五十米深蓝”，岳小澜想告诉秦汉思，她正在他的家乡，她已经爱上这座明亮快乐的城市。页面打开，有段奇怪的背景录音：乌里乌里乌里……是箫声！那是秦汉思第１０９次努力后，取得的历史性进步。

今天的日记是这样写的：“……那家小店和我的博客同名。我在那里买了一只钱袋，挂在脖子上。它有桂花的味道，因为它来自一双清香米白的手。据说，蓝印花布是用一种蓝色的小草染成的。白布被染成深蓝，就像心被思念浸透。中国古人说，相思是一种病，可我觉得，它是一种最快乐的病……”

五十米深蓝的彼岸，原来是芬芳浓稠的相思。啊，这大概是最煽情的博客佳句了吧？